003
顾门清杨头一次见顾浩然没有穿得整整齐齐地在书房见人。这间书房在一楼附院，平时用来见公司高管或者亲近的外人。顾浩然穿着一身墨色洒银丝的休闲裤褂，黑色里隐隐闪着亮，倒看着周身一片柔和。
对面坐着仰倒的顾门清杨，他翘着腿歪在沙发上。 “您不用刻意，我不会住在这里。“他淡然道。
顾浩然抬抬手，意向不明。
“你这条裤子我瞧着有十多年了。”顾浩然一直在打量顾门清杨。
顾门清杨低头看看，咧咧嘴，却忽地笑起来。“对，这是高二那年买的，当时很流行，班里同学人手一条。我不知道您还记得我的一条裤子，我只记得您那时候很忙，我们一年两年见不着也是常事。“
“买了十来年，还有九层新，看着一共没穿两三次，怎么这次想着穿它来。”顾浩然端起茶盅，用碗盖轻拂杯中的浮叶，轻呷一 口。
顾门清杨嘴角抽抽。“原来您想的是这个，是我想多了。”他拍拍裤腿，“虽然十多年了，可面料质量都是上乘。”他放下二郎腿，左右看看，漫不经心。“您想的也不错，说无意的确是无意，缈然喜欢穿，我就随了她，说有意，也是有意。”
“意图是什么？”顾浩然问。
“意图嘛……”顾门清杨一笑，指指顾浩然身上墨黑透亮的裤褂。“其实您很明白， 三个月了，我不再是以前的顾门清杨，身边的女人变了，心境也变了，自然一切都变了，否则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两人沉默着，窗外噼噼啪啪敲起雨点。这间附院是在主楼后另盖的，与主楼相隔十多米，只用连廊相接，此刻静得似乎能听见两人的心跳。
“我让黎明回国发展，顾氏总经理的位置……我想听听你的意思。”顾浩然揉着眉头，“不想承认年纪大了，可……毕竟大了。”他叹口气。
顾门清杨拉长四肢，“这是顾氏的一个大变化，我虽然多年没见过黎明，但他很精明我却是一直知道的，这个位置非他莫属。不过，您以前不是说黎明在美国有两家公司么，也要并进顾氏？“
“这个……看他自己吧。”顾浩然神情一凛，疲惫之色荡然无存，“你弄个警察来干什么。”
“警察……你说缈然。”顾门清杨心里一动，不管是她任性而为之，还是……心里却为缈然这个伏笔叫好，她似乎瞬间就摸到了顾家的命脉，顾门清风、顾肖黎明包括顾浩然，已经有三人纠缠在这个回答上。“那只是她的职业。”
顾门清风劝他最好远离这些敏感职业，他说哪个公司是一清二白的，总有些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到时候双方都难办。
顾肖黎明则问尤缈然具体负责哪方面的工作，是技术方面还是侦缉方面。
“咱们顾家怎么可能和警察结亲。”顾浩然吁出一口气。
“ 您认为不好么？”顾门清杨窝进沙发。“学历、长相，脾气，她可都不错。我倒认为她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至于她是警察还是会计有什么重要。”
“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顾浩然盯着他，眼角划过一丝黯然。
顾门清杨收敛起自己的懒散，“是真心话，真的。”
“难道是因为况晴。”顾浩然瞄了他一眼，犹疑道。
顾门清杨陡地皱起眉头，冰凉之气溢满全身，旋即松下来，漠然道，“说她做什么，你以为我还放不下，你忘了，黎明结婚的时候，我还受了她的弟媳妇茶，说实话，女人再好，离开了，就什么也不是，换一个更是一番风景，这一点您比我可有体会，不会我来再阐述吧。”
顾浩然脸上阴晴不定。
“没事我先走了。”顾门清杨喝下最后一 口茶，站起来。“大哥还在，要不要也接见一下。”
“不用。”顾浩然摆摆手。
“我听杨风的投资经理说顾氏的资金撤出了？！是对收益不满意么？”顾门清杨慢慢踱到门口。
“我听说你还专门配了一位出色的投资经理。”顾浩然干咳几声，“现在是黎明做主，既然给了他权力，我也不会太干涉，年轻人愿意冒险，也不是坏事，你说是吧。”
“我们年末还有几个项目要做，有两个倒适合您的需求。”顾门清杨回过头，“这么说今年顾氏就算了？！“
挣扎之色在顾浩然的脸上显而易见，“会涉及上市公司么？”他用手撑住额头。“越到年下证监会查得越严，谨慎些好。”
“还没有定论，还看综合来评估，结果很快就有，要是顾氏还有意愿，尽快。”
“你大哥要有你这么明白……“顾浩然扫了一眼顾门清杨，欲言又止。
“大哥比我更明白。”顾门清杨打断他。“顾家人智商都不错，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书房很大，吊顶是镂空的几何图形，压得很低，偌大的书房像一块压平的面包，思绪都紧紧地挤压在一起，没有一丝松散的空间。
这个充满压迫感的空间，顾门清杨是第二次进来，上次三句话未到就一拍两散，这一次两人却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地你来我往，果真是不一样了呀。
顾门清杨瞥了一眼顾浩然依然帅气却因为岁月多了些耐人寻味的脸，五味杂陈，自从大学毕业他被顾门清风第一次带进梅庐，他对这个父亲的感觉就再没单纯过。
“你真要娶那警察。”顾浩然神色未动。
“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嫁给我，现在有钱人家都被叫做暴发户，并不像以前那样受欢迎。”顾门清杨复又坐下， 蹙起眉头，突然间这几个月有一条一直飘着不成体系的线索似乎有勾连在一起的趋势。
“缈然是什么警。”
……
“交警、刑警、武警、经警还是其它什么警。”顾浩然走到书房中间的圆形地毯正中，并没有看他。
“不知道，应该不是交警，她的工作保密，她不说，我也不问。我的工作她也不问。”顾门清杨看着顾浩然依旧昂扬的背景。
顾浩然缓缓回过身，“这不对，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姑娘。”
“有多不简单？！”顾门清杨眼神闪烁，笑着问，“比况晴如何？！”
顾浩然脸皮抽动，“你不要以为黎明和况晴……”
顾门清杨摇摇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您别误会，对于我况晴已经过去，我都不纠结，你还干嘛揪着不放。我只是想问问尤缈然的不简单到底怎么个不简单，这是您第一次见她。”
“很简单，我虽不懂你们的感情到了哪一步，但我好歹看得出她不按常理出牌，在你肖姨面前她竟敢压上一头，在况晴跟前更是不依不饶，在黎明面前刨根问底，对其它客人更是不屑一顾，试问第一次上门的女孩子有哪个会这样冒失？！”顾浩然有些冲动，勉强压住怒火。
“这就是我喜欢她的地方。”顾门清杨直视着顾浩然，“再说我们是正常的儿子与父母的关系么，她如果真的毕恭毕敬地想讨你们的欢喜恐怕反倒让你们不快和忌讳，我觉得这样很好，这也是她的聪明之处。我的婚姻和顾氏无关，您不用太费脑子，简单处理就好。所以她用不着讨好任何人，至于她对况晴黎明的态度，”他低下头想了片刻，忽而笑起来，“你不觉得她很可爱么。”
顾浩然脸色发白。
当当当，敲门声极轻，暗号一样。
“是大哥。”顾门清杨走到门口，打开门。 顾门清风坐在轮椅上，书房门正对着连廊，廊顶是通透玻璃的，正可看到一夜繁星。
顾门清风转着轮椅走了进来。“在聊什么？！”
“噢，”顾门清杨看看顾浩然，“在聊缈然。”
“噢……“顾门清风垂下眼脸，刻意漠视掉顾浩然的不快，“我怕父亲训斥你，特意过来救驾。你这身打扮今天有些过分啦，连我都看不下去，是你带坏了缈然，还是缈然带坏了你？你是认真的么，这次？“
“我哪次不认真？！”顾门清杨挑起嘴角。
“好啦。”顾门清风打着哈哈，瞟了一眼顾浩然。“别小家子气，女人嘛……”他呵呵两声，没说下去。
顾浩然重新坐回书桌后，气定神闲，“下周斯通要来， 他可是个高尔夫高手，清风怎样，下周腿能利索么。”顾浩然拿出电子烟斗衔在嘴里，若有若无的虚拟青烟将他的脸膛横切开来，远看像垂悬在云雾中的两块奇石，煞是怪异。
“杨风投资和斯通一向没什么业务关系 ，二弟也不喜欢和这种投机客打交道。”顾门清风侧头看看顾门清杨，又说，“那可是个人精，去年光华的老板可被他坑得厉害。”
顾浩然没说话。
“让三弟去吧，这阵子他请了两三个教练，苦练了将近三个月，进步神速，和斯通对阵应该差不多。”顾门清风转着轮椅，往顾浩然桌前近了几米。“斯通再厉害，岁数在那里摆着，我要上场，明眼人一看会怪我们欺负他，三弟正好，既是新手，水平也不低。”
顾浩然走出座位，突然脚下一软，一只脚侧翻，半片身体倒向顾门清风，慌乱中，顾浩然猛地撑住轮椅，勉强站住，可是轮椅却像离弦的利箭嗖地一声斜着就往门口飞驰而去，只听见轮椅链条咬合精密的轻微咔咔声越来越急。
突然书房门猛地被推开， 轮椅冲出房门的一瞬间被一只脚紧紧地抵在轮子上，轮椅侧转半圈，戛然而止。尤缈然冲着顾浩然莞尔一笑。
顾浩然和顾门清杨脸色均是煞白，顾门清风倒气定神闲，拉着尤缈然的手，再三感谢。
顾门清杨走过去，把尤缈然拦在身后。“大哥，怎么样。”
“没事。”顾门清风又回身看看顾浩然，“爸，没事，你知道我的运动天赋异禀，这阵子坐轮椅把人坐得有些散，否则这点事也是事？对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噢，对，父亲有什么想法。”
顾浩然没有听顾门清风的话，眼睛一直在上下打量尤缈然。他的书房没有他的指示，十米之内不准有人靠近，佣人秘书都是通过内部电话联络后方可进入。
“你是怎么过来的。”顾浩然脸色不虞。
“我自己来的，况晴告诉我你们在这里，我就来了，时间不早了，你不是说带我看看城市夜景么，这都几点了，再晚就是黎明日出了。”尤缈然耸耸肩，不快地白了顾门清杨一眼。
“父亲，对不起，缈然自由散漫惯了。”顾门清杨抱歉道。
“哎，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谁自由散漫了，你倒是说清楚 。”缈然很不给面，咬牙切齿地扯着顾门清杨不放。
顾门清杨一把攥住缈然的手，在她手心轻轻挠了两下，她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斯通那里我去吧。”他眼里隐着笑，“我也想见识一下他，我的高尔夫是大哥手把手教出来的，对付他应该丢不了太大的人。”
顾门清风把两人送到门口，突然他手上一使劲，顾门清杨一个趔趄冲到他的眼前，“刚得到消息，顾氏从杨风投资撤出来的钱被黎明倒腾去了美国。”然后手一松，亲切地说，“清杨，找个时间带着缈然一起吃个饭吧。”
书房门悄然合上，顾门清杨和缈然离去的脚步像抹去的印痕嗖就没了踪影。
顾浩然推起大轮椅，“这小丫头有两下子。”
“警察嘛，这是基本功。”
“怎么这么巧。”
“可能是我福大命大，不该挨那一下，脚受了伤，如果脑袋再开了花，外面不定又有什么其它谣言。就我这腿，一天光解释就不下十遍，我都腻了。”顾门清风抬起儒慕的眼神。
“我这身体也不行了，腿说软立刻就能跪下。”顾浩然面有愧色。
“那我给您寻根上好的拐杖，再装点机关，关键时刻还能自卫，就是福尔摩斯手里的那种，您觉得怎么样。”顾门清风兴趣昂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