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长乐宫里，韩含陪着陆小冰跪了会儿，两只膝盖实在受不了从垫子下渗上来的凉气，只好站在一边。

他不由自主地抬眼看着嵌在花丛中的女人，恣意张扬巧笑嫣然，让人忘却这是一场送别的盛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几天安度和陆小冰一直错开守在这里，从没碰到过一次，韩含不禁 唏嘘，面前的女人对于安度，她是门清，对于陆小冰，她是刘淑荣。

陆小冰现在还住在越秀涧。

“小冰，晚上睡得好么？”韩含也不知从何处插话。

“好，我妈在天上看着我呢，我得听话、”也不知尤然是怎么和陆小冰沟通的，获知刘淑荣的死讯后，他的精神状态反倒好了很多。

诵经的和尚现在只剩下两位，听尤然说今天要念往生咒，让人忘记凡尘飞奔极乐，过了今天刘姨就再与人世没有任何关联了。

“你信这么？”韩含听着不觉心头酸涩。

“以前哪里会信这个，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祈愿真的有个极乐世界让人离开尘世后能够有所倚仗。”

“为什么只有两位。”韩含忙岔开话题。

……

门口悄悄坐着一位中年妇女，是尤然为陆小冰专门找的保姆，她怯生生地坐在一角，不言不语。

“小冰是关心哥哥姐姐的吧，我看你晚上常去他们卧室门口查看。”韩含试探道。

陆小冰露出迷茫的眼神。

“上周，有一天晚上。”韩含无奈道。

“上周？“他不解。

“别想了。”韩含打断他的思索，“可能我记错了。”

“小冰，你最喜欢谁？”顿了顿，他不甘心地又说。

陆小冰露出清纯的笑，像二月的阳光，从云层里透射出来。

“我妈，哥哥，姐姐，还有高主任、“

“高主任？！”韩含只觉得胸口闷窒，忙又笑起来，“高明？！”

“是呀，他每天中午都给我带饭，锅包牛肉，海鱼粥，我都喜欢。”

“原来是个吃货。”韩含怼陆小冰一拳。“这几个人你排个队，最喜欢谁，第二喜欢，第三喜欢……”

“第一喜欢我妈，第二喜欢哥哥，第三喜欢姐姐，第四喜欢高主任。”

韩含一边压抑着好奇，一边心里泛起酸楚。可以想象陆小冰身边真正对他心存善念的人并不多。

“那你很听他们的话啰？”韩含蹲在陆小冰身边。

“嗯。”

“我也对小冰好，你怎么不听我的话。”韩含盯着陆小冰的侧脸，他果真紧锁眉头，睫毛颤微微地。

“我也听。”他嚅嚅道。

“小冰，喝点水。”坐在门口的保姆把陆小冰的水杯递给他，里面泡满了胖大海。

“我不喝。”陆小冰一把推开。

“喝吧，好不容易才好些，回头姐姐该不高兴了。”保姆又递过来。

“我不喝、”陆小冰用力推开。

保姆眼里闪出一丝犀利的冷意，瞬间又软了下来，“姐姐这两天心疼你，说话不重，你惹她不高兴了，看她不训你。”

陆小冰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只顾摆弄手里的香盒，和以前虽不聪明但老实听话甚至可爱的他判若两人。

“小冰挺听话的呀？！”韩念眼底一酸，“这是怎么了？”他手拍在陆小冰的肩头。

被陆小冰大力甩开。

“怎么回事？”韩含强忍住狠厉，盯着保姆。

“哎，”她叹口气，“这孩子 就欠时不时让人训斥一顿。”

“怎么说话……”韩含一怔，突然想起尤然那次被挡在门后严厉的声音。“你也可以严厉一点呀。”

“这小子可机灵了，”保姆好像遇到了知己，“我的话他可不听，他只听尤小姐的，说他傻，他可一点不傻，精着呢。”

“怎么回事？”尤然走进来，肃着脸看着保姆。

“没什么，尤小姐，小冰不喝水，我正…劝呢。”保姆嚅嚅道。

‘“小冰，来喝水，”尤然接过水杯递到过去。

“我不喝。”陆小冰还是一把推开。

“陆小冰，”尤然大声厉喝，旁边的人都伸出头往这边看。

韩含一愣，刚想阻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陆小冰一哆嗦，缓缓站起来。

“陆小冰。”尤然又喝。

“到。”陆小冰双脚后跟一碰，两手往腿缝处一抿，昂首挺胸。

“你要一小时喝一次水，每天喝两大杯，知道么？听见没有？”尤然命令首。

“听见了。”陆小冰大声说。

“能不能做到。”

“能。”陆小冰拿起水杯咕咚两口，看看下去的分量，又小口抿了一下，盖上盖子。“姐姐。”他讨好地笑起来。

尤然没好气地拧拧陆小冰的耳朵。

尤然带头跪下，陆小冰也跪在一边，两人认认真真地上了一支香，嗑了三个头。

韩含还没从惊诧中醒过梦来。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尤然瞄了眼门边眼神闪烁的保姆，“陈姐，你去再买点鲜花，今天晚上用。”

“好，还是满天星？”她问。

“再加几只百合。”尤然吩咐道，又侧过头，“今晚是最后一夜，明天就结束了。”

韩含点头。

“你可能会疑惑我怎么对小冰那个态度。”尤然主动解释。

韩含忙摆手，“我听安度说过，只是没想到这么极端，说实话，吓一跳。”

尤然笑了，神情有些摇晃破碎。“别说你，我第一次看见也吓一跳，但是，很管用， 听刘姨说，她摸索了很久才找出这么个法子。“

“可是，”韩含往门外看了一眼。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也是我矛盾的地方，怕别人控制住他，他可真是没有一点辨别能力，怕保姆不好，虐待小冰，又怕太好，小冰言听计从，我知道这个陈姐不合格，但她也得不到小冰的认可，暂时解决眼前的困难还行，长远看，还得重新打算。”尤然无奈道。

“的确有些难办，我听小冰说他也喜欢高明，高明现在涉嫌谋杀，你们不担心……”

“也是没办法的事，听安度说小冰刚进公司时，为了让他尽快适应，再有个帮手，就让高明刻意接近他，这两年高明对他挺好的，库房保管员干得也不错。”

“你看看这个，”韩含从手机里调出华芳的手机偷拍下的高明的视频，“这是高明偷窥华芳时拍下的视频，你看这里，”他把视频拉大，高明的大脸虚化后，耳朵后露出一张模糊的小脸，“局里技术科还原，这个影子是小冰。”

“我担心他被人利用。”韩含总结道，却并无诧异。

“利用他什么呢？！”尤然喃喃道。

“我们还在那个与华芳的被杀有关的挡板上提取到了陆小冰的脚印，当然如果没有其它嫌疑，那不会成为什么证据，因为陆小冰曾搬运过那个挡板，如果有其它证据就难说了。”

“是呀，挺可怕的。”尤然无力道，“现在阿正阿义他们也全撒出去查华芳的被杀，好在没死，否则……”

“怎么？”

“是我劝安度把华芳留下的，不在其位，她不知道自己泄露出去的信息意味着什么，如果是我，也难免落入这样的陷阱。而且没有她，自然还有别人，如果留下她，她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尤然淡然了些，“但是如果她因此丧了性命，可不值得。听老强说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目前还下不了定论，可我比较倾向于她是自杀。“

“为什么？”

“留在度宁，她肯定惶惶不可终日，以前利诱她的人不会放过她，而她也不敢再染指，走，舍不得，留，又有风险，怎么办。”尤然问，“自杀，让人一切来个了断。”

“嘿嘿，”高明认罪而警方不认的消息还处于封闭阶段，华芳虽然脱离了危险，还没彻底醒过来，“我很好奇小冰的这种方式，如果他信任的人都向他发出同样的指令，他会怎么样？”

“他会自然选择他最信任的那个人去执行。”

“谁是他最信任的人。”

“当然是安度。”尤然似笑非笑，“我有事请教你，纪思白的罪行定了么？”

“证据确凿，因为整个红光案还未审结，所以还未移送司法机构。有事？”韩含问。

“对，他们的女儿安鑫现在暂由纪思兰照看，那毕竟是安家的孩子，安度让我和纪思兰商量一下安鑫将来的安排，她这些日子没和安家的人有任何接触，也不知妥当不妥当。还有，”尤然沉吟片刻，“安度这边的事并没有完，我也想从她那里找点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