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调开门两边两名精壮的保镖,韩含一闪身进了病房,尤然正躺在床上,“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听说晕倒了。”
“韩警官,你能不能把阿正阿义帮我调开,我想去见见吴教授。”尤然恳切地看着他。
“那个……精神病……教授?”韩含突然想起。
尤然点点头,“不知道会怎么样,不想让安度知道。”
“他就在这个医院?”
“对。就在三楼。“
“好。”他推开一条门缝,被他支到外面的保镖还没回来,“快去吧,我把他们挡在楼下。”
病房门正对着服务台,一部医用电梯上下穿梭了数次,一名护工正把垃圾桶往上推,尤然一个健步上前猛地送了一把力,顺着劲自己也蹿了进去,电梯门哗地关上。
护工看她一眼没说话。
尤然穿着病号服,外面套了件大衣,手里拿着钱包,面无表情。
她在三楼下来,从天桥走进住院大楼,八楼是精神内科的住院部,住院部外搭了个临时门诊台,省知名精神疾病专家吴教授正在为病人看病。
尤然写了张纸条让护士递进去。
没一分钟,护士出来把她迎进去。
看到吴教授,她再难控制住自己的心酸,尤然的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地往下落,她直接坐到吴教授的桌前,鸣鸣地哭起来。
吴教授把护士直接轰出去,为尤然悉心地递 上纸巾,哄着她,“哭够了么,哭够了就别哭了,你可是加塞,属于违规。不过,我可以为你加个号,不能让别人吃亏不是。”
尤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是你吧。”吴教授看她的眼泪一时控制不住,就问。
“不是,您怎么知道的。”尤然齉齉得。
“流泪是人类的宣泄窗口,这个通道顺畅,一般不会有问题。”他和蔼可亲。
尤然愣怔片刻,晦涩的脸忽地明亮起来,安度曾流过泪,而且在她面前很容易激动。“您老高见。”她控制着自己的雀跃。
“凯恩博士和我讨论了两次你说的病人,其实我很想见见他,不过我也理解你的顾虑。”
“…这么说那个铃铛的声音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了。”他摸摸下巴。
“对。”尤然肯定地点点头,“他知道诱因后,自己可能是有针对性地抑制,具体的他没说,我也没问。现在,现在还在吃镇定性药物。”
“那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吴教授由衷地称赞道,“一般人不借助外力很难摆脱这样的束缚。”
“我这次来主要是问问他的记忆,明明不是他的,却成了他的记忆,这……”
“这个记忆也许并不是别人强加给他的,而是他自己需要的。”吴教授按捺住尤然,“正好有人别有用心,他就顺势而为。”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那不是他的记忆。”尤然问。
“他知道,只是佯装不知道。他需要这样的情感。”
尤然眼圈殷虹,“那是留下好呢还是拔除好呢?!”
如果是普通人自然留下最好,有这样的情感记忆对于安度是再好不过的安慰,可是他不是普通人。
“谈不上拔除,只要实事求是地告诉他,他这一路走来没有人对他说真话,于是真相就变得缥缈起来,需要他去幻想。”吴教授说。
尤然点头。因为那个铃铛引发他的病,家人对他母亲的死谈虎色变,从不敢当着他的面提到一言半语,母亲这个概念对于他就是那枚铃铛。
“可是留下不行么,至少是个安慰。”尤然犹豫着。
“不好,虚幻的东西虽然五彩缤纷,却是黑暗里带着魔咒的匣子,容易让人忘乎所以,告诉他,面对真实是最好的治疗。”吴教授笑意 妍妍,像一位诗意的艺术家。
“可是上次我破坏了他的铃铛,他竟然上吐下泻,突然犯了毒瘾一样,差点…没了命。”尤然心有余悸。
“他不是挺过来了!”
吴教授站起来,在小小的诊室里来回转了几圈,“原则上不应该这么仓促,循序渐进最好,可是万事万物都有例外,你这个男朋友不是简单的人,常规方法反倒不好。”他沉吟着,“这个世上没有一种疾病能强过一个人的意志,古往今来,被精神控制的都是懦弱的人,真正强悍的人是控制不住的。但是,世上也没有一个人是绝对强悍的,我们作为他的身边人要毅然决然地站出来弥补他的脆弱,而不是一味地恐惧害怕。”
“您是说……”尤然缩缩脖子,不敢正视教授的眼睛。
“长痛不如短痛。”吴教授眼神灼热。
“明天他有重要外事活动商务谈判……”尤然瑟缩着低下头。
“你是打算今天晚上做吧?!”吴教授没理会她的软弱。“我就站在你的门外,随时随地上去帮你。”他又笑笑,“放心,老头子我很会演戏。铃铛对他最为致命,他一天就挺了过去,这次,应该更容易应对,只要说出真相,他身边缺的就是说出真相的人,如果当时有人发现了他的异样直接告诉他,也许只是一个玩笑就能解决。”
“我……”
“去吧,别犹豫, 有时候这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怕的是无人敢捅。”吴教授站起来,看看表,“快八点了,我们就约好十点。你记住,只有打破他的脆弱才能真正救他。”
“您还有话问我么?”尤然并没有站起来。
吴教授脸上有一抹奇异的表情掠过,敛敛神色,“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那人是谁,也许我认识。“
“也只是猜测,并没有证实,杨流,是杨流,您听说过么?”尤然认真地盯着他。
“杨流?!”吴教授嘶地一声,“当然知道,上次栾明医学界年会时,我们曾见过,他还曾力邀我去他的流川医院挂诊。”
尤然没闲情听他们之间的渊源,“催眠真的这么可怕么?“
“怎么说呢,催眠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催眠和被催眠的人,如果他们心思相同,就会发生化学反映。”
“你是说……”尤然很懵懂,又有半分清明。
“如果真是杨流,说明杨流很了解他的需要,明白么?!“
……
“有一句话你说得对,过去是他一直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儿,他想跨过去就得回去,回去就跨不过去,这是一道万字不回头的无解题。”
尤然面孔白得像一张脆薄的白纸,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别人帮得了他,只能靠他自己。“
回到病房,韩含还守在楼梯口。“那两位被拦在楼下,你放心。”
“你是怎么做到的。”尤然有些心不在焉。
“当警察的,这点事还难不倒我。怎么样?!“
“吴教授说直接和安度挑明,”说完,尤然的脸煞白,嚅嚅地,“不知会怎样?!”
“我听我们局里的老吴也是这么说,也许……这是个简单有效的办法。”
“他怎么说的?”尤然眼里冒出些希冀的光泽。
“他说……很多人的记忆都有不真实的东西,只要主观意识能够辨别就没有大问题。他那么一说我倒想起自己的一件事,我父亲五年前去世,我当时在外地执行任务并未回家,可我记忆里总是有些送葬的画面,想起我父亲时,这些画面就会浮现……也许这就是有所梦有所思吧。既然专家都这么说,别有太大的心理压力。是今晚么?”
“对,今晚十点。”尤然长吸一口气,神色坚定。
回到病房,陆小冰把十来本相册都搬了来,正看得笑逐颜开。“你看,姐姐,哥哥小时候太胖了。”
他抱着相册跳过来,那是陆小冰和安度的合影,陆小冰流着晶亮的口水,而安度则眯着眼睛认真地打量着照相的人,两人都很胖,尤其是安度,手臂像莲藕一样,一节套着一节。
“比你还胖,真没想到。”这是陆小冰从他家里翻出的相册,里面有不少安度儿时的照片。
尤然一边看,一边攥拳,吴教授说得对,她是他最亲密的人 ,他那么勇敢无所畏惧,她又怎么能懦弱。
“你放心,有我呢。”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相册尤然背着安度翻了无数遍,她又把取下的两张照片放回去,每张照片后都有一个温情的故事,尤然不知道安度是沉迷于那些故事的温情难以自拔,还是沉迷于温情的故事无法醒来。
尤然默默在心里想着如何开口,如何铺垫,不能三言两语就被他带走。
陆小冰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不停地拿眼睛睃她。
“怎么吃饭还苦大仇深的?!”安度笑呵呵地又放下几盒菜,“这是王家的,上次看你吃得很香。”
尤然下意识地看看门外的钟表,吴教授背着手正站在护士站和护士说笑,眼神往这边瞄了瞄,不动声色。韩含帽檐压在眼睛上,侧身坐在角落。
尤然狠狠地握住拳头,指尖扎进肉里,一股锐利的痛让她混乱的脑子陡然静下来。她鄙视自己一句狗肉包子。稍有些退缩的心又鼓起了劲。
“你快吃,我看上次你比我更喜欢。”她把安度身上大衣脱下来,“要不我们一会儿回家吧,我真没什么事情,白白让医院赚咱们的血汗钱。”她拿起相册。
“怎么又在看那个。”安度皱皱眉头。
“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嘛。”她咬住嘴唇,又倏地松开,“我发现一个问题。”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越说越快,“你看看这照,是你么?”
安度接过来,眉头蹙起,久久地不说话。
“粉格子衬衫,背带短裤,小分头,小草帽,这不是你给我说的你和妈妈在一 起时的样子么。”尤然盯着安度的眼睛,轻声说。
照片从安度的指缝间飘落,他抑头望望屋顶,嚅嚅道,“也许记错了。”他拿过餐盒,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照片一角写着安宁四岁留念。
“你再看看这张。”尤然又递过去一张。
站在田间的男孩,树影被拉得很长,他的影子比树还长,他正指着树影笑眯眯地说着什么。
安度把照片直接甩出去,“这些破照片有什么好看的,你是吃饱撑的吧。”他冷冷地瞥她一眼。
“你再看看这张。”尤然像没看见他刀子一样透着寒光的眼神,机械地又递过去。
照片停在两人中间,尤然咬紧牙关勉力支撑着自己微微抖动的手。安度大快朵颐,吃得呼呼作响。
“哥哥。”陆小冰埋怨一声,透着不满和愤懑。
安度的身体猛地一 僵,筷子从手里滑到桌子上,噼啪两声又掉到地上。
“你看看吧。”尤然把照片塞到安度的手里,把他的手举到他的眼前。
照片里的小男孩坐在夕阳里,阳光在半空中打了结一样,留下一串闪烁的光点。
安度的手抖得像筛糠,他一把抢过尤然手里的相册,哆哆嗦嗦地快速地翻看一 遍,又取下四五张照片,对着灯光认真地辨析,似乎想从相纸的色彩新旧提炼出其它信息 。
“这些都是大哥,粉色的小衬衣,背带裤,小草帽是安宁四岁的那个夏天最喜欢的一套服装,那年夏天你还没有出生。”尤然心头狂跳,手指发颤,她咬住嘴唇,口齿不清地说。
安度的身体颤动不停,照片一张张从手里落下来,他一动不动,僵坐在那里。
尤然把他僵在半空中的胳膊扳下来,搂住他。“妈妈去世时,你只有两岁,两岁的孩子不会有这些记忆,这些都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可它不是你的记忆。”
安度身体软软得滑下沙发,坠着尤然一起跪倒在地,尤然泪流满面,却不再迟疑,她把安度揽在怀里,一只手摩挲着他的下颚。
“我知道你想念妈妈,希望她永远活在你的心里,记住她就好。”她从怀里取出一张门青的照片,那是她从栾明电视台的资料库里找出的存档,当年她作为女性杰出代表接受过电视台的采访。照片上的门青短发飞扬,漂亮得有些炫目,正眯着眼睛眺望远方,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是否想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她的儿子却被她所羁绊,走不出自己的噩梦。
“你看妈妈多漂亮,你们兄弟俩都比不上她,你的额头和她一模一样,嘴巴下巴也像,鼻子不如她挺,要是她知道她儿子长成这个样子,你说她是高兴还是生气。和她相比,你们可是长残了。”尤然唠唠叨叨。
安度的头一直垂在胸前,像无力支撑的枯叶,转眼就要飘下枝头。
“其实你有她的记忆。”尤然泪流不止,“那个铃铛就是你对你妈妈的记忆,致死难忘。”她哽咽着呜咽起来。尤然知道不该再提铃铛,那是他记忆里的一个魔咒,可是看见安度被撕去记忆后那恍惚失重的神情,她觉得即使是魔咒也比一切空白要好。
安度闭上眼睛,耳垂翕动,仿佛在聆听二十多年前的那声铃铛声。他的泪咕咕而下,头抬了抬,却猛地一沉,滚落在尤然的怀里,没了声息。
尤然呜地一 声号啕大哭起来。
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安度放在床上,吴教授接过值班大夫的听诊器,翻翻他的眼皮,“没事,劳累过度。”
他屏退众人,对还在呜咽的尤然说,“你做的很好,他是个很能克制的人 ,如果发泄一番,估计不至于会晕倒。”
“可是…”尤然泣不成声,“可是我又提到了那个铃铛,我怕他又被铃铛魔怔,最后他……”
“他没有醒,一切都是未知数。”吴教授说,“他小时候的照片拿来了么。”
“小冰……”尤然喊。
陆小冰头正钻在一 个纸箱子里翻,“这里,”他举起一个很旧很小的相册,像小时买交卷时赠送的影集,一页一张照片,共三十六张。
照片里是安度百岁时母亲把他揽在怀里的照片以及各种各样的襁褓照,还有大一 点匍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攀着墙蹒跚学步的样子,有好几张照片虽然看不见门青的样子,但她掐在他腋下的手却清晰可见,修长细腻,和安度的手一模一样。
尤然抱着相册又哭起来。
“还是那句话,打碎一切重建一切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非常难,全看他自己。”吴教授说,“小伙子没问题。”
“那……要不要吃点镇定方面的药哇?“尤然问,“上次他就吃了很长时间的药才把心魔去掉,还有,我还是担心…那个铃铛…”
“你别把那个铃铛妖魔化。”吴教授嗔怪道,“它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具,阴差阳错成了门家和安氏兄弟对死者的一个念想,再加上其它人推波助澜的纵容,越发赋予了 那个铃铛特殊的意义。你只需记住它本身不过是个玩具而已。”
尤然咽了口唾沫,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也循环了门家上下对这个铃铛的做法,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它对安度的意义,却从不提起,甚至刻意的忽视掉。
“再有人别有用心,这个铃铛就成了罪魁祸首。”吴教授回头看看沉睡不醒的安度,“他不是懦弱的人,懦弱的是你们。他一会儿就醒。”吴教授倚着窗台站着。
“我去见了杨流,他正好在,很巧。”教授关了病房的大灯,只留两盏床头灯。
“噢,”尤然很吃惊,她,包括安度和韩含对杨流的态度都无一例外地采取了谨慎观望,仿佛都怕打草惊蛇。“学术探讨?!”
呵呵呵,吴教授笑,“我和他之间当然只能是学术探讨。推荐我去的是斯坦福精神病症领域的权威艾玛教授,他对杨流一直持反对意见,说他的方法不入流,属于工匠技术,上了舞台没准可以弄个三流明星当当。“
“同行是冤家?!”尤然嘀咕一声。
“学术界对于催眠能够置入记忆并不敢说得太满。可杨流却信心满满,但他也承认前提条件是被置入者没有反抗,心甘情愿。”吴教授眨眨眼睛,若有所指。
尤然回头看看依然沉沉地睡在窄小的病床上的安度,头一次有些茫然,“心甘情愿?!他心甘情愿?!不……不可能。”她不由地又想到尤家唯一的证人肖恪,既然是甘心情愿又为什么要置换。“不太可能。”她强调。
“这并不重要。“吴教授双手不停地往下虚摁,缓慢却有效安抚住了尤然暴躁的情绪。
“这很重要。”尤然尖着嗓子喊,“如果是心甘情愿,就证明他在清醒的状态下选择了沉沦,这和主动吸毒和被动吸毒有着质的区别。”
“大部分吸毒者是因为好奇,如果他是心甘情愿的,一定也是对自己的母亲充满了好奇,特别是那段没有清晰的记忆,却在记忆里无法抹去的记忆充满了好奇,可没人敢告诉他……包括你……只有杨流肯告诉她……”
叮呤呤,叮呤呤,清脆的铃声在阳光铺陈的麦田里踏浪而来,麦浪翻滚,簌簌作响。
远处母亲的身影正如照片所见,抑着头,手遮在额间,眯着眼睛,笑得身体乱颤。
安度抬起手,想喊,却觉得喉头呜咽,一出声都是哭腔,他只能把这声叫喊咽了下去,眼看着母亲被夕阳带走,越来越淡,直到消失。
安度蜷起四肢,哀哀地哭起来。
尤然趴在床边,陆小冰坐在沙发上,韩含明目张胆地黑着脸站在门外,医生护士谁也不敢上前询问。
安度睁开朦胧的泪眼,正看到尤然闭着哭得红肿难看的眼睛,满脸泪痕地与他头抵着头。他挣扎着像以往一样把尤然半抱上床,拉过被子为她盖上。
尤然猛地睁开水亮的眼睛,尽管眼皮浮肿,也挡不住她咄咄的目光。只一瞬,那目光一沉,眼泪又潸然而下。
“对不起。”尤然爬起来,半跪在他面前,“我该早告诉你,可是我……”
安度宽慰地笑笑,却难掩眼里的失落,“这怎么能怪你,是我,是我自己太过于……”
“不,不怪你。”尤然一把摁在他的嘴上。“我是听刘姨说的,那时候你刚两岁,妈妈重病不治报了病危,外公带着你和大哥日夜守在病房不忍离去,可能是她……太放不下你…始终落不下最后一口气,只要醒来就把你搂在怀里,后来外公累倒了,其它人筋疲力尽,她不忍劳累大家,只要醒来就摇起怀里的铃铛,一次两次,无论你睡得多熟,只要听见这铃铛声响起,就会闭着眼睛从床上缩下地,钻进妈妈的怀里……”
尤然泣不成声,“回头我去把那个铃铛找回来,你愿意留着就留着吧,只要有我在,没有人再会伤害你。”
安度脸部揪成一团,眼泪顺着扭曲的纹路斑驳地爬了一脸。
尤然伸手为他抹眼泪,却被他一把抓住堵在嘴边,她只觉得手像搁在岩浆的洞口,死死地堵住了奔腾而出的翻腾的洪流。安度被噎得直倒气,尤然猛地抽出手,他的哭声像海涛拍打着堤岸低沉却势不可挡。
她抱住他的头。
门外两名护士要闯进来。
韩含义正言辞地拦住,“进去干啥,两口子打架。”
又说,“该干啥干啥,大惊小怪。”
陆小冰则往沙发上一倒,“那我睡了。”话音未落,呼噜已经响了起来。
清晨,尤然被一股躁热惊醒,她正被安度搂在怀里,裹得犹如一个蚕宝宝,一仰头,正对上安度淡然的脸,除了黢黑的下巴,看不出任何昨晚的痕迹,眉眼平静,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个梦。
窗外晴空万里,周遭的市井人声驱散了医院特有的沉闷,栾明市特有的韵味从下面缓缓升了上来。
“早。”尤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轻轻笑笑。沙发上陆小冰早没了踪影。
“起来吧,饿了,去吃早点。”安度的手上正拿着那本从刘姨家翻出来的小影集。尤然忽地坐起来,昨晚的一切潮水般涌了回来,还有安度撕心裂肺的哭号。
“你…你你你……“她不知说什么好。
“我什么?”他指着一张只穿着一件蜀锦红兜兜,踢打着半裸的小肥腿的照片。“像不像我。”
尤然瘪瘪嘴又要哭出声。
“这张呢?!”他翻过去。那是张蹒跚学步的照片,腋下被人夹着。淡蓝的海军服,军帽扣在光溜溜的脑袋上,很是意气风发。
尤然长吸一口气,拉过安度的手,“你的手和你妈妈很像。”她又从怀里掏出门青的照片,举到安度面前 ,“想不到她很漂亮吧,即使放在这个年代也不输任何人。”
“对。”他抿抿嘴淡然地说,“很漂亮。”看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