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韩含一直在咖啡座坐着,安度尤然再没出来。
他懊恼万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一番那样的话,那不是一个警察应该说的话。
如果没有安度没有尤然,就没有这个案子,崔常友的死或者肖惠的非法集资就是一个小型经济案,也许连内幕消息也无从考证。
他绕着维多利亚港湾走了一段,游人很多,港湾周围的酒店绽放着不同的霓虹,比烟火更璀璨。不由地又想起尤然最后的话来,那句话翻译过来应该是‘患难见真情’。
走了半个小时,还不到九点,韩含想了想干脆打车来到凯斯酒吧。酒吧人并不多,不像国内的酒吧那样喧闹吵杂充斥着摇滚,相反倒很清静,他找了张长条桌坐下,要了几瓶啤酒,一个拼盘,自斟自饮倒也自在。
“ 占卦算命,指点迷津,有缘者分文不取,无缘者莫要上前。 命不由人天注定,姻缘也需看缘分。”一位穿着潮流,妆容 艳冶,神态鬼魅的女人坐到他旁边,嘴里念念叨叨 。
女人腥红的嘴唇边长了一颗红痣,痣边围了一圈微黄的绒毛,眼睛被沉重的眼影衬托得像一只狡诈的波斯猫。
韩含没说话,身体也没动分毫。
“喝闷酒?!干脆请我喝一杯,乔伊,拿个杯子来。”女人向服务生招手,声音倒很甜。
“怎么,今天又有新朋友。”服务生笑着瞥了一眼韩含,就转身离开。
韩含为她斟了一杯,推到她跟着。
“一直在这里做生意?!”韩含问。
女人侧过身,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韩含。“先生第一次来凯斯酒吧,我在这里做生意有二十多年,阅人无数,见过的我就不会忘记 。”女人虽然妆容惊悚,头上却围着俏皮的波斯头巾,自有一番风情。
韩含心里一动,“算命?!”他问。
女人拎起他的手,“你是个不信命的人。”放下他的手又托住他的下巴,左右转转,“可不信命却又掉进了命运的火坑。”
“怎么说?”
“你正陷入苦恋之中,”女人越发矫揉造作地摆弄姿态,“你最好放弃,否则自讨苦吃。”
“是么?”韩含不以为然地笑笑。
“你的姻缘不是她。”女人狡黠地眨眨眼,“她的气运绵长宏大,会遮住你的福祉。”
“你的意思不就是说我们不相配嘛,或者我配不上她。”韩含冷笑道,“不过你这一次失算了,你是看到了这个吧。”他从上衣口袋里取下尤然落在座位上的水晶发卡,“这个发晶价值估计不菲,和我这样的穷小子的确不配。说的也不算错。”
女人露出一丝尴尬,又扑过来,“哎呀,我的话还是很准的,大部分都是回头客。”
“那太好了,我其实是来找人的,不知你能不能算。”韩含半真半假。
“女人?”女人狡黠道。
“很准。”韩含眨眨眼。
“二十多岁?”
“很准。”
“大陆人?”
“很准。”
凯斯酒吧位于小巷深处,并不是很高档,客人看上去都是周围的居民,一片粤语声。
女人翻转着眼珠,“长相一般?”
“很准。”
“穿着很高档。”
年三十,与安家团聚,住维多利亚大酒店,这样的人穿着怎么可能简陋。“很准。”韩含再次点头。
“她是一个孤独的女人,活得很小心,心事重重,对酒很抗拒。”
“很准。”韩含脸上有了点笑意。
“去年年三十晚上,她曾来过这里。”
“很准。”韩含拍了一张100元在她面前。
“那晚她和一位男人在一起喝酒,年轻的男人,很体面也很帅气。”
韩含又拍了一张。
“开始她不肯喝,被那个男人劝着劝着就喝醉了,我给他们算过命,他们不是一对情人,也不是很熟,但说得却很投机,那男人姿态放得很低, 说诱骗不是诱骗,总之就是劝酒。”
韩含没动静。
“男人英语说得不错,没有大陆口音,穿着,对了,都是美国的牌子。”
“是不是他。”韩含打开手机翻出安明的照片。
“正是。”女人眉开眼笑。
韩含又拍了一张,站起来。
“那个女人转天晚上又来凯斯酒吧找我,”女人叫住韩含,煞有介事地看着他。
韩含又拍一张。
“她是专程来找我的,让我给她算算运道,问我是一条道走到黑呢,还是另辟蹊径。我说既然知道是一条道走到黑,当然要另辟蹊径啦,谁会为没希望的事把一生都搭进去。”
韩含复又坐下,“她果真听从了你的指点。”
“怎么样?”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算命的还来问我?!”韩含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其实那话我是顺着她的心意说的,”女人却没坐下,“这一行的规矩就是图个欢喜,求个好兆头。她当时一派决绝的样子,如何还需要我来指点,不过事后我的些后悔。”
“噢?!”
“女人选择了一条道最好是一条道走到黑,哪怕最后真的一无所有,半途改弦易辙,违了自己的本心,一般没什么好下场。”女人一副郑重之色。“那个女人面颊消瘦,印堂黯淡,神情局促,这种人命中带煞,伤不了别人,伤的就是自己。“
“很准。”韩含又站起来。
“她是不是圆满了?!“她问。
“圆满?!”韩含一顿。
女人眼睛猛眨几下,粗黑的皮肤在厚重的脂粉下绽开笑颜,“不管怎样,她圆满了,对不对,这就是她的命数。”
走到凯斯酒吧外的马路上,韩含被夜风一吹,一阵酥麻袭上心头。
已经是凌晨一点,陌生的城市,遍布的阴影让人不安。
如果况晴依旧照着原来的路往下走会是怎样的结局,安度可能还会纠结下去,却不会决绝地张开口袋让她往里钻,可是况晴背后的人会允许她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自己的路么。
况晴的结局自从她开始涉足安度的秘密时就已经注定,谁也无法改变。、
第二天上午的论坛在香港会展中心举行,尤然给了韩含一张入场券,进去之后,他才发现,里面有许多场论坛会议,有些可以随便进去听,而有些根本连门都摸不到,他干脆退了出去,守在正门口。
中午十一分,四个人顺序出场,按照时间安排,他们是晚上五点的航班,不算吃饭的时间,他们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之后就要赶去机场。
吃了饭,安度尤然果然在路口和那两名官员告别,官员们搭车往香港闹市方向去,而安度尤然则慢慢往酒店走。
路边有一幢很时尚的商场,人流涌动,非常热闹,安度搂着尤然走了进去,韩含跟着在大堂里看了一眼,早已眼花缭乱,只好退了出来,在门口守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韩含百无聊赖地找了个地方坐着,他觉得自己像个沙皮狗,坐在太阳下被人嫌弃着。
老强打来一个电话,告诉他小河沟往前三公里处找到了车辙印,它爬上河床后一路往南,上了107国道滨湖路段,往左开了下去,追查需要时间。
韩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条线索除了证明安明不是唯一的嫌疑人外,要想起到更大的作用,还需要花大力气。
“总算见了点亮光。”他安慰道。
“放心吧,”老强听出韩含情绪不高,“我们还在安明这条线上找突破,已经有点眉目了。”
“对了,”韩含把安明父子三人打配合,共同对付安度的事告诉了他。
老强的兴奋只是一瞬,“这样的亲缘关系,安度能长成这样算老天开眼。安浩然这是要作甚。”
“有可能就是因为安度的官司,1.2亿的窟窿,他不找安度找谁。”韩含说,“这老匹夫……对了,找我有什么指示?”老强轻易不打电话。
“噢,”啪啪两声,老强习惯性拍打脑门的声音,“我们在一家银行调取银行监控录像时,发现刘淑荣失踪当天,肖惠曾出现在越秀涧附近的商业银行里,还在银行停车场发现了纪思兰。纪思兰和肖惠存在必然联系么?”
“肖惠和纪思兰?!”韩含思忖片刻,“应该有必然联系,肖惠逼迫刘姨要安度的秘密,甚至不惜绑架陆小冰,可见非常急迫;安宁也知道这个秘密,安宁和她距离遥远,无论正的歪的她都够不着,但她可以通过纪思兰找纪思白,再找到安宁,这条路她不会放弃。”他深悔自己竟然忘记了这样一条通往刘淑荣的间接线索,忙说,“调一下越秀涧的监控看看纪思兰的动向,平时他很少出门,是个典型的宅男。“
韩含一边叮嘱一边仔细回想纪思兰的动向,在402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很少关注纪思兰,唯一的关注还是他时不时把娼姐往家里带,或者一高兴就往地上一躺,根本不顾忌外人的目光。
“娼姐?!”韩含不由地也猛地往脑门上一拍,“上个月的确有五天每晚都有小姐上门,小彦还当笑话说,真是让我疏忽了。” “放心,好饭不怕晚。”老强安慰他几句。
韩含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商场里看。
“知道我在干什么么,在商场门外给他们当门岗呢。”韩含自嘲道,颇有些无奈。
“嗯,”老强不置可否,“我刚工作时碰到一个特别倔的嫌疑人,他答应配合我们抓捕犯人,却坚决不按我们策划的方案走,弄到后来险些闹掰,没办法只好听从他在我看来毫无章法的瞎指挥,谁知一举就中。后来问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他说因为他了解那个犯人的想法。”老强絮絮叨叨,“安度比我们更了解他自己的危机和紧迫性,这样的人我们只能跟着他们的思路走,而不能试图改变,这几个月,你还没看明白么,他允许你跟着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那是把我们当他的小喽喽看啦。”韩含自嘲地笑道。
挂了电话,韩含的心情并没有在老强面前显露出的那样糟糕。香港天气暖和,女人们穿得花枝招展,太阳照在脸上,白哗哗地晃眼。
太阳明晃晃得,站在阴影里,依然还是燥热难耐。再一看表,又过去了一个小时,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去退房,准备去机场候机。
韩含垫着脚尖往商场的旋转门看,一堆一堆的人被吐出,又四散而去,还是没看到安度两人。
韩含犹疑片刻,拨通尤然的手机,叮呤呤的铃声只响了两下就哗地被挂断,随后传来电话在通话状态中的女声。他的额头陡地汗流如注,滴滴答答地顺着脸颊往脖子里流。
韩含略一深思,拔脚往酒店跑,路上倏然行人如织,挤都挤不动,他只好跨过护拦跑上行车道,擦着栏杆与车比着跑。好在酒店不远,当他擦好汗,整整仪容走到前台时。
服务员礼貌地站起来,“先生是找安先生和尤小姐么,他们已经退房,留言请您尽快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