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小河沟在栾明东郊,是栾阳河岔出去的一条支流,现在只剩下干涸的河床还得看出以前的盛景,夏天水深能达一米,冬天也就只有几缕潺潺溪流,温度最低时,溪流表层常被冻死,目前这个温度,几条小溪还有几绺水流。
老三就趴在一道溪流之间。
河沟两岸都没有开发,一边是干枯的芦苇荡,一边是破败的堤坝,堤坝边有一条土路可以走车。穿过芦苇荡有一条省级公路,老三的破车停在堤坝边的土路边。
老三的尸体倒伏在河沟间,脸正好埋在浅浅的水里,呈溺死状。
刑侦一科的人正在忙碌,老强看着被翻转过来,四脚呈半蹬的蛤蟆状,眼睛瞪得溜圆的老天,肃穆几分钟后就在河滩四处绕了几圈。
芦苇荡里泥泞难行,个别地方像沼泽一样困住几个几只水鸟,深处更让人不敢轻易涉足。堤坝前的土路可顺着河滩往前往后,五六公里处均有与其它道路相交的接驳路。
“说说看。”老强问小彦。
“是被人扼住喉咙至死。”小彦说,“应该戴着手套,身上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痕迹。这几天下雨,土质泥泞,路上除了老三的车轮印还提取到了另一组车轮印,乔其牌轿车,这种车在栾明市80%都是出租车。看看这里,两组鞋印,一组是有去无回的老三,一组是有去有回的凶手。案子应该不难破。”说完,他脸上涌出雀跃的神情,“可算有一桩痛快点的案子了,你不知这些日子把我折磨得……“
老强皱起眉头。
“怎么了?”小彦问。
老强摇摇头,回过头,正好看见被装入收殓袋里的老三,拦腰一个死结,两名警察一人一只手,像拎着一捆无足轻重的柴火,随意地摆动着手臂。
回到局里,韩含正在等他,“和安度约好了,晚上八点他的办公室见。”又认真地盯了一下老强的脸色,“怎么样,老三?!”
“感觉不好。”老强没说别的。
“怎么说?!”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小时后,由刑侦一 科组织的案件说明会就召开了。
“老三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父母双亡,他是独子,二十七岁,未婚,家住城南五好花园,没有正式工作,现在在一家房屋中介做业务员,主要负责日租业务,说白了就是容留那些偷情或者躲债的逍遥一时,平时都是网络联系,从不打电话,更别说见面,只要钱一到账,给个秘码就能进门,现在的技术真是便宜了这些鬼鬼祟祟的人。”汇报的警察撇撇嘴,情绪却很高涨。“除了这项工作,业务员还负责寻找房源,哎,他们这业务说起来就是房屋二道贩子,整囤零售。据老板交代,他今早出公司就是去谈两套房子的租赁,一套在中心区广安里,一套在东郊华新别墅,我们跟这两套房子的业主都联系过,今天他们的确见了老三,广安里顺利签订了合同,华新别墅没谈成,但是……”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在他出现过的华新别墅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了……安明。”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
“噢,”众人神色一怔,“这么巧?!”
“无巧不成书嘛,”有人说,“我看这个安明动机倒是满符合的。”他话中带着玄机,在座的无人不懂。
“看样子,他们的结局早在你们的预料之中了?!”老强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还有呢!”警察抬高声音,收敛了些自己的夸张蛊惑的语气,“安明开着他的保时捷离开华新别墅后,向西走了十公里,把车停在一个胡同里,徒步约三公里,打了出租车来到凶案现场。从我们找到的出租车司机嘴里也证实了这一事实。”他挑衅地看了一眼老强。
“不仅出租车司机证实坐在车里的正是安明。”另一名警察着重补充道,“河沟边留下的两双鞋印,有一双与安明今天脚上的那双一样。”
韩含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老强,这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容不得别人的质疑,可是自从接触这个案子,有哪件事会如此简单明晰,况晴的杀人现场安排得可谓诡谲,且三层保护,老三的死怎会如此清晰,更何况安明那被遮挡在镜片下变得木讷,摘了眼镜又变得犀利冷酷的眼睛时时交错在一起, 这样的一双眼睛怎么会让自己折在况晴身上。
他安慰地拍拍老强的肩膀。
“昨天在龙门镇我和安明见过,他一点不掩饰对况晴的厌恶,如果他真有心杀老三灭口,不可能不顾忌这一点。”
“安明还审么?”韩含知道不审也得审,有人布下了疑阵,你不淌过去,连和对手较量的机会都没有。
“审。”老强咬咬牙,冷笑一声,“不过被人牵扯鼻子的感觉真不好。”
“这会儿,你知道我的感觉了吧。”韩含惬意地哼了两声,宽慰道,“也没准就是安明,说实话,我挺同意李明那小子的话,安明杀况晴太有动机了。”
“我眯一下。”老强倒在沙发上,随手拿过一顶帽子盖在眼睛上,“安明来了叫我。”
黑暗中,老强的脑子里迅速被老三倒毙的小河沟占得满满腾腾,他大睁着眼睛,俯视着河沟里后一切,如果那一切痕迹都是为了掩盖其它的,那真正的线索必将在这萧索枯败的河滩上。
他的视线停留在老三从趴伏被翻过来的那一瞬间,僵硬的尸体犹如被铸烧成型的蛤蟆,包括他的脸,也已经失去了人的典型特征,鼓起的眼睛灯泡一样大,一片寂灭。他只有一米六的身材已经龟缩成一节毫无分量的直挺挺的干柴,让人相信他死之前也没什么反抗的力量,一招制胜。
老强哗地坐起来。
“老强,安明来了。”韩含正好进来,“怎么样,还需要再休息会儿吗?”
老强揉揉额头,“见见吧。”
老吴也应老强的邀请匆匆赶到,三人心照不宣地走进审讯室,安明已被安置在桌后,一盏瓦亮的台灯照得他面孔一片煞白,神色略紧,屏着气息,鼻翼翕张。
“又见面了。”老强笑着说,“什么时候从龙门镇回来的?”
安明舔舔嘴角,“前天中午。”
“冒雨赶回来的?!况晴的事真的全甩给她娘家了?“
“各取所需而已。”安明微侧过头,瞄了一眼老强。
“这么说你与况晴的婚姻也是各取所需?”老强煞有介事地问。
“谁的婚姻不是!”安明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她求利我也求利,互相利用而已。”
“去年你为一匿名客户洗黑钱,被人黑吃黑,美国安德鲁法院判决你赔偿丢失客户的1.2亿资金,你娶况晴是为了这1.2亿的资金吧,她能帮你从安度那里达到目的。”
安明低下头。
“用完即杀?!”老强又笑。
“话不能随便说,要讲究证据。”他抬起头,认真地望着老强。
“今天早上十点二十五分,你在哪里?”老强面孔一凛,仿佛刚刚进入主题。
“十点二十五?”他眯起眼睛,“大致在家吧。”
“可我们在东郊的安华别墅发现了你的踪迹。”老强不急不躁,配合着安明的神态。
“也许,我也记不太清,东华别墅,我去过么?那是我么!”安明不以为然。
“之后呢?”
“什么之后?”安明睃过来。
“你的车为什么停在西郊化工厂家属院的胡同里?”
“是不是搞错了?”他皱起眉头,“我怎么会去那里?难道是别人把我的车开走了?“
“你穿过胡同,走到化工厂机关前的前进路上,搭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苍林河滩边。”老强加重语气,脸色变得凝重。
“有什么证据?”安明直视着他,舔舔嘴角。
“证据肯定是有,你有什么反驳的么?“老强瞪着他,神情凛冽。
“我,我不认。”安明扭过头,气哼哼地。
“安明,”老昊插话,“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回国?!你问的是哪一次,我经常出国,上个月我还去了一趟南美,安氏在那里谈了个项目,以后也会经常出国。“
“我问的是……”老吴嘻笑颜开,“你决定回国定居的那一次。”
“那一次!”他深深地拧起眉毛,“年中六月?七月?那个阶段我几乎隔三岔五地往回跑,你问的是哪一次。”
“你和葛琳认识几年了?”老吴依然漫不经心,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的事和她有什么着么?”安明不快发扭过身体,顿了顿又转过来,“三四年吧,怎么啦?!”
“你们是同学?”
“国外留学生都是老乡,一看面孔就知道,还用得着同学不同学么?”安明不屑一顾地睨过来。
“知道你们关系的国内还有人么?”老吴问。
“我们俩在国内待了时间都很久,和国内的人都断了联系,她和父母的关系也不好,我和兄弟的关系也差,和谁联系?!”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她难道没几个微信朋友圈的朋友?!”
安明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阴着脸不愿再说。
老吴冲老强点点头。
老强对门边的两名警察示意了一下,他们一左一右把安明带了下去。
“怎么样?”老强问。
老吴咳了一声, “老强和我的两段问话内容方向不同,老强围绕况晴和老三,我围绕葛琳和他的国外生活,他的反应很明显,我的问话他很抵触,拐弯抹角,脑子有些零乱,记忆也变得模糊,态度很消极,有一股强烈的逃避,防御和避重就轻的倾向。反观他应对老强的问话,言辞调侃,句句占据主动,一直不断地在往枪口上撞,总是把老强的话题往证据这两个字上带,”他呵呵两声,“没有一点供述心理障碍,他心理一点不虚,也没有恐惧害怕。 “
“结论呢?!”韩含急忙问。
“他和老三的死应该没有直接关系。”老吴沉吟片刻,“当然这只是理论推测。”
“那就是说现场那些证据都是人为的?!这倒符合安度这起案子的总体特色和水平。”老强笑起来,重新神采奕奕,“他看着远处,“韩含,你看过现场照片,有什么感想?”
韩含皱眉,“什么感想,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老三的尸体是僵着扑倒的么?!”老强点燃一支烟,适才半梦半醒间的懵懂一扫而净,他脑子里清楚地浮现出那具如干柴般卧倒的尸体,“什么情况下,人在死亡片刻身体就会僵硬。”
“应该不会吧,即使现在温度低,怎么也得半个小时,除非……有意而为之。””
“对,尸体是会说话的,他是在让尸体说话。”老强嚅嚅道,“我想再去一趟现场。”看韩含犹豫,“你放心,刑侦科都是有经验的人,他们很快也会想到。我只是有些好奇。”
“一起,”韩含披上大衣,“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和安度尤然约的是八点。刘淑荣那边也没突破,今天必须见见安度。”
车上,韩含问,“你是怎么一上来就觉得不对劲的?“
“我只是比刑侦部的人更了解况晴和他周围的人,况晴的死他们设计得那么复杂,老三的死岂能如此简单,让我们一眼就识破。我觉得不可能。当然也有例外。”
已经入冬,六点就已经完全黑透了,看不到却就清晰地感觉到气压很低,压得人只想缩成一团,车窗开了一条缝,却并没有寒意涌进来。“他们为什么要杀况晴,依我看没什么必要。”
“没有人愿意杀人,除非以杀人为乐的人,”老强又接上一颗烟,“总有必杀的理由。”
韩含在老强的指挥下把车开下河滩,打开前车大灯,漆黑空阔的四野瞬间有了生气。
“尸体就躺在这里,”老强走到河床中间,头向南,卧倒在水边,身体板直,我感觉肯定是僵硬后倒地的。”
“板直,什么是板直,”韩含问。
“就像一块成型的板子一样,一点褶子都没打。”老强闭上眼睛,脑子里那具尸体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对了,两只脚好象还虚虚地悬着,对,浮在地面,没有贴实。”
“嘶,要是这样,说明尸体在什么地方一直放到僵硬才推下去的,当时两条腿可能反翘着,尸体毕竟没有完全僵硬,伏地后,腿又慢慢伸直。这里也许不是第一杀人现场。”
老强摇头,“他的身体没有折叠的痕迹,如果河滩不是第一现场 ,就会涉及车辆运输,身体不可能这么舒展,更何况,他的车,脚印,都证明这是第一现场。”
“我看还得等真正的尸检报告,估计明天早上应该有消息了。”韩含说。
“总感觉答案就在现场。”老强还不甘心。“中午来时有些仓促,遗漏的太多,都是因为明面上的证据太明显,人就顺着跑了。”他咧咧嘴。
“嘶,我有一个假设。”韩含叉着腰在河沟间来加转悠了十来步,“现在不说,看看和尸检报告是否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