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况晴的手提包里带着药,咨询医生后得知这是胃绞痛的特效药,国外进口,效果显著。保温杯里是果茶,有山楂枸杞百合之类的温补药材。
老强一直没提走的事情,况晴的死毫不疑点,这让他很不踏实,在这样一个关键环节却脱身彻底离开的况晴让他放不下。他很想再去现场看看,倾盆大雨一直下到下午三点,混沌的天空才稍有霁色,虽然雨线依然密集,但到底让人松了口气。
老强和小彦赶紧上路。
小彦说,“那段路由于常年路况不好,进山的关口安检很严,特别是酒精检测,所以不仅车辆,连司机的脸都留下了非常清晰的图像,天气不好,气温又低,出入车辆有限,排查可疑车辆难度不大,我已经把资料发回局里,让同事们先干起来,估计等咱们回去,已经有发现了。不过,您怎么认为会有可疑车辆出现呢,况晴到现在的死亡都属正常死亡范畴。”
“第一,”老强掰着手指头给晚辈解惑,“况晴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手握别人的秘密,并把它当做手段勒索敲诈,这种人被杀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如果最后证明她死于一场意料,只能说她家祖坟冒了青烟。第二,况晴的司机为什么会脚下一软,没有特殊情况脚下怎么可能会软;第三,况晴回栾明那天雨势原本就大,他们出发的那一刻却是雨势最大的时间段,为什么这样匆忙,一刻都等不了。”
小彦砸吧砸吧嘴巴,“如果况晴真是死于非命,最大的嫌疑人你会怀疑谁。不会是安度吧?!他们可都没有不在场证据。”
“要说不在场证据,我估计安度尤然能给你找一大堆,而且是直接证据,他最不可能。”老强慨然长叹,“一般人碰到况晴这种情况,怕早就动了杀人,他能隐忍十年,说明他是个很理智的人,更何况现在况晴对安度已经构不成威胁。”
半晴的天色,乌云和霞光纠葛在一起,映在怪石嶙峋的峭壁上,是一种沉甸甸的旖旎风光。
雨线砸在车窗上噼里啪啦有了脆响的感觉,肇事现场也总算看得出个全貌来。
从现场情况来看,这个拐角的路况并不是很糟糕,两辆车交汇而过没有任何问题,即使现在,况晴的车翻下去的地方又被雨点冲出了一个斜角,会车依然没有问题。老强看不出况晴的司机会有什么理由‘脚突然软一下’。
无奈之下,两人上了车,继续冒雨赶路。
这条路基本都是笔直的山路,拐弯抹角的地方并不多,交管局对它的险峻有点夸大其词的嫌疑。来时,他们走的快速路,绕了约三十多公里,这条路,只要爬过山栾,就能看到栾明城郊,很便捷方便。
他们走了约十公里,才来到另一处拐弯处,这里地势险峻,两车无法交汇,即使单行都需万分小心,如果有人意图不轨,这个地方应该是最合适的一个选择。
他让小彦把车再次停下。
雨又小了些,天空呈青碧色,染得原本苍凉的山石有了几分黛色的妩媚,这个拐角格外泥泞狭窄,一般的车到这里都会停住,打一会儿喇叭确认对面无车才敢启动。
而人在谨慎时下意识地都会尽可能把车往靠里。顺着自己的思路,老强走到紧靠岩石的地方,那里有个水坑积满了水,这段路到处都是水洼,这个坑并不显眼,老强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甩进去,咕咚一声沉了底。
小彦也很诧异,从车里找了把铁锨,插进水坑,几乎没了顶, 车轮肯定会陷进去,小车有可能还会导致车轮悬空,车头撞向岩壁。
“陷进去,就只能退出来。”老强一步步往后退。
小彦心有灵犀,又找到一个相同大小的大坑,“这是卡住左轮的一 个水坑,右轮还未完全出来,左轮又陷进去,车子只好继续后退。”
老强走到崖边一个看上去非常完美的水坑边站定,他从车里把自己的水杯取出来,一杯一杯地往外舀水,小彦找了个脸盆过来,老强没让,他只得站在一边看着老强虔诚地一杯一杯地往外舀,水位不断地下降,坑壁一 点点露出真容来。
小彦倒吸一口凉气。
靠近崖边的坑壁只有一层薄薄的水泥胎,稍一用力,薄胎就会破裂,水一泄而尽后,就形成了一 个完美的滑坡,倒车形成的惯力一定会把车毫不费力地带下山崖。
小彦面似白纸。
老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掉不下去,因为你没把握,不敢冒这个险。”
小彦想了想,长舒一口气。“你的意思这是为高手准备的陷阱。”他自己如果要摆脱困境肯定不敢一把退到底,只能左右揉。“也不知前面过去了几辆车。”他拍拍胸口,一副同病相怜的哀痛。
老强给交通队的人把这个情况说了说,让他们立刻派人前来处理。
老强则拉着小彦调头又往医院跑。
赫师傅的姐姐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他也不敢走,只能闷声闷气地守在医院。
交通队的人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惊骇,也没派人上山。他们说那个地方叫刀把拐,那些水坑他们也知道,他们曾向养路队提出过建议,养路队听说这条路要废除,一直躲着不想花钱,就这样扯来扯去。“但是,敢走的司机不会在乎那几个水坑。”
赫师傅看见他们去而复返,脸色很不好。
老强问,“刀把拐你每周过两次,来回四次,陷进去过么?”
“我过那儿,就当考驾照过路障,闭眼睛也能过去,根本不是事。”他的火哐地一声又冒了出来,大着嗓门嚷嚷。
“你没掉进去过?”老强宽慰地笑道。
“掉下去也简单,一踩油门就能倒出来,什么大事儿!”他不屑一顾地皱皱眉头,眼里却是满满的自得。
“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技术么?”老强递上一只烟,“我看不多。”
被这场车祸弄得自信全无的赫师傅,像见着亲人一样。“实话告诉你,还真没几个,反正我知道的就两三个,躺着那家伙也算一个吧。”他没好气地说,又呢喃道,“你说我们俩都一身好技术,却干出车毁人亡的事情,跟谁说理去。”他又跳起来,嗷嗷地喊。
“你是说那个受伤的司机?”老强问,“你认识他。”
“就这么大个地方,谁不认识谁,我还认识况晴呢,人家认识我么。”
况晴的司机保持着呆滞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
老强和小彦坐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怎么你们又来了。”
“我只是来问你,你那‘脚突然一软’的感觉想起来了么。”老强说。
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想不起来了,估计就是一时手软,要不就是撞见鬼了。“
“刀把拐你走过么?”老强又问。
“当然走过。”他眼珠动了几下,垂下眼皮看着老强。
“你掉进过水坑么?”
“偶尔会掉进去。”他倒没老赫的傲娇气。
“一把能出来么。”
“当然,我从来都是一把出来,绝对不会来两把。”他终于显出点高兴的神情。
“如果你们这次没在事故地点出事,也会在刀把拐处滚下去,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这么幸运,真是很难说。”老强说得漫不经心。
“什么意思。”他竟然扭过头来,虽然脸上抽着气地疼。
小彦把手机里拍的照片给他看。照片照得很逼真,明白人一目了然。
“这是边上那个坑?”他果然上道,惊呼。
“对。”
“嘶。”他的嘴不敢张得太多,但也已经张到了极限。
“所以他们预计让你的车滚落山崖的真正地方是刀把拐,而你出事的地方的确是因为你个人的原因,这会儿,你是不是能想起那‘脚下一软’是个什么真正的感觉。”老强站起来,正对上他的视线。
对方的眼里第一 次出现了谨慎恐惧。
“另外,你现在属于肇事者,虽然是受雇开车,罪责会小一起,但必定还是要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摆脱自己的责任是你现在最应该去做的。”
他的头肩不敢动,屁股却不停地挪动,突然叹口气,身子软下来。“我妈是犯心脏病走的,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原本好好得就突然喘不上气,像鬼吊着一样,身子硬邦邦地往上挺,那次我就觉得自己的脚像踩在棉花上,软得迈不开脚。”
“昨天晚上……”他舔舔嘴,“会车时,对方的车灯一闪,我的余光正好看见况晴也在拼命地喘,手在包里四处摸索像在找什么,脑袋却不停地往上拱。我觉得车子好象陡地陷入了软泥里,腿下一软,什么劲也使不上…”
老强点点头。“看样子救你的是你老娘,回去给老人好好烧点纸。”
请示了领导,局里立刻派出技术科的骨干来到龙门,连夜做了尸检,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并很快查到她就医的医院,医生证明她正在服药治疗,属于压力太大导致的心脏供血不足,只要按时服药,不受刺激,问题不大。可是况晴的遗物里并没有医生叮嘱的按时服用及危急情况下随时服用的两种心脏病药物。
况晴被缝合好送去太平间暂时停放时,老强和小彦正好在门外等待尸检结果。
况晴这个名字老强听了将近四个月,没有见过,他也已经能够描摹出这个女人内心的沟壑,卑微,倔强,诡谲,既胆大心细,又豁得出去,只可惜一 切都拗不过命运,在命运面前她注定一败涂地。他有一种冲动,想看看这个他心里并非全是鄙视的年轻女人长的是什么模样。
他叫住太平间的工作人员,深吸一口气,慢慢掀开白布,况晴被化得浓妆艳抹的脸在青白的灯光下像一朵被踩得稀碎的花儿,颜色虽在,花瓣花蕊却都成了泥,一 团模糊,他忙放下白布,心怦怦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