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尤然深吸一口气,犹疑不决,“刘姨你准备一下,还是去流川医院?!”
“流川医院,杨流?!”韩含大吃一惊,不明白尤然是真不知道有可能杨流也掌握着,甚至掌控着安度的秘密,还是有其它目的。不过,他很快对这个提议有了新的认识,况晴曾试探过刘淑荣,并从她嘴里得到过什么,那么杨流和刘淑荣就不会是两个绝对孤立的个体,把刘淑荣放在流川有可能激化矛盾,但有时候这种激化却不能不为之。危险的因素绝不能孤立掩盖起来,推得越远,潜在的危险越大。
韩含垂下眼脸,小心地把钦佩藏起来。“也不错,听说安保不错,是个好地方。”杨流和况晴关系匪浅,刘姨的存在不能说不微妙,一方面他觉得不妥,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安排极妙,矛盾至极。
“就这样吧,杨院长人很好, 我听尤然的妈妈说,医院平时搞科研, 人也不多,真的是个好地方。”刘姨字斟句酌,却没有丝毫犹豫。
“行,”尤然下了决心,“小冰这几天好好陪陪妈妈。”她踮起脚尖揉了一把陆小冰的头发,“姐姐好好为你琢磨一份好工作。”
车开进流川医院时,杨流正立在风中等他们,他额前那绺头发乱了阵仗,像一窝旋风。尤然摇下车窗向杨流打了个招呼,一拐弯,把车开进了停车场。
停车场一共十来个位置,只有两个空位。从前车窗望出去,正好越过路边落光了叶子寒瑟瑟的树梢看见天边,没有太阳的正午天空像一潭巨大冰凉的窟穴,清凌凌地泛着幽深的白光。
杨流脚步轻缓地迎上来,身后的棉服像两只巨大的翅膀,悠然地振翅,一忽儿上一忽儿下。 他白皙的脸上透着深深的倦意,白大褂下摆赫然一串血红的印记,由大到小,整齐有序地排到成一个斜角。
韩含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杨流,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现实中的他,比照片网络里的他更加消瘦,两颊齐齐地凹下去,更显眉骨突出,眼镜下的眼睛深邃无垠。有很多次,他都想来见见这个杨流,包括老强,可是他们如出一辙地选择了暂时回避,都对这一出现就与众多因素牵扯不清的杨流有一分忌惮。
尤然猛地加快脚步,绽出笑脸,迎着他招招手,“杨院长,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真不好意思。”
杨流也笑了,但笑纹很浅,眼睛被眼镜遮住看不透,“没什么,只是一个实验,完全用不到我。”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实验已经超越了身体的极限,怎么……”尤然指指他身上的血迹,“怎么……”
他低头看看,表情一窒,淡然地抬头,“做医生就是有这个瘾头,久了不动刀子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他的眼神微动。
“这么说你也有戒不了的瘾,还是人人都有戒不了的瘾。”尤然挑眉斜睨。
“尤小姐真是通透,人人都有戒不了的瘾,包括你们。”他揉揉太阳穴,“这是我下一个研究题目,看有没有戒掉的可能性。”
尤然笑着垂下眼眸,看见杨流脚上的白色板鞋,左脚的舌头缩在鞋帮里把他的脚背勒出一道红印。
她笑出了声。“客气话我就不说了,我想…”她侧过身,发现走到她身边的刘姨错后了三四步,在她回眸的瞬间脚下还在往后蹭,脚上垂着的裤管瑟瑟抖动,整个人很恍惚;她一只手抓着陆小冰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抓着衣领,肩膀上挎包落到手肘处,沉沉地坠开了她的衣襟。
韩含走过去和尤然低语两声,把刘姨挡在身后,“杨院长,真是久仰。”又搓搓两手,“不敢和您握,怕您嫌脏。”
“刘姨,真是你。”杨流绕过韩含向左探出头,“很久没见了。”
刘姨倏地惊醒,呵呵她捋捋头发,“小川?!是你?!这是你的医院?!流川流川,是呀,真该是你的。”短短的几句寒暄,她已经平静下来。
“刘姨认识杨院长?”尤然挽住她的胳膊,“我记得您说安度上了大学您才回栾明的。”
“我也是不放心安度,一回栾明就去学校看他,他们住对门,又是好朋友,见过…三次。”刘姨笑着回答,却时不时觑眼打量杨流,杨流挺着胸,目光悠然地俯视着刘姨。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上次我还问过安度,他一直说带我去见见您,却总是食言,我还记得你做的那道卤化鸭,不知什么时候还有口福。”杨流热情地握住刘姨的手。
“那还不简单,明天我借个灶给你做一道。”刘姨抽回手,揣进口袋里。
“杨院长,我让刘姨过来照顾舅舅和父母,”她环顾四周,监控摄像头无所安忌地闪烁着,随处可见。“你这里安全,所以才敢把他们交给你,他们若有什么差池,我就唯你是问。”她半开玩笑,嘴角噙着一丝笑,眼里却温吐吐得。
“明白。”杨流笑眯眯地,“刘姨是什么人,安度待她像母亲一样,我肯定不会大意。”
分手时,韩含摸出口袋里的铃铛,“小冰,王虎说把这个送给你。”
陆小冰欢快着抢过去,“真的给我了么,太好了,以前安度哥哥也有一个,和这个一样,我也喜欢。”
尤然刘淑荣神色大变,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杨流目光悠然地在几个人脸上扫来扫去,没有任何反映。
“谁,谁给的?”尤然笑得很勉强,问。
“王虎,就是绑架小冰的那个胖小子。”
“他,他为什么有这个?”
“这也不稀奇呀,”韩含拿过陆小冰爱不释手的铃铛。“除了做工精细点,也没什么。”
“噢,”刘姨抢过陆小冰的铃铛,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陆小冰立刻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是没什么新奇的,小冰他就是图个新鲜。尤然,你们回去吧,天太晚,看你累的,早些回去。”她悄悄把铃铛藏进衣袖。
回去的路上,韩含问尤然,“医院的确很安全,安防系统十分完善,可你真的放心把他们放在这里,别忘了况晴和杨流的关系也不一般,杨流和刘姨也认识!”
“是呀,”尤然定定地看着远方,“我也说不好。”她对韩含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不再排斥,却也不深入。
“你听见刘姨的一句话么?”韩含问。
“什么话?!”尤然有些心不在焉。
“她说大少爷叫杨流小川,安度叫他什么,她倒没印象。”车窗前是蜿蜒的省道,一座龇出来的山崖挡在眼前,截断了去路,但他知道绕过去又是一番天地,脚下反倒加了一把狠劲。
“大少爷,安宁?!”尤然眉头微蹙,“安宁也认识他?!”
“你回去问问安度,如果我的预感没错,大少爷跟小川更熟呢。”韩含奚落道。
“是么?!我问问。” 尤然心不在焉。
十年前,向阳楼三号402就是安度的家,安宁不可能不去,他和杨流的认识也在情理之中。也就是说,十年前的某一阶段,知道安度秘密的人曾齐聚三中。异样像龟裂的缝隙越裂越大,疼痛也像滚雪球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尤然捂住胸口,痛苦地闭上眼。
“怎么了?”韩含问。
“没事。”尤然言不由衷地笑笑,倒也不掩饰。
“放心吧,我让派出所在这周围布控。”韩含拍着胸脯承诺,“对了,流川医院是不是安度投资的?”
“怎么问这个?”尤然闪念间又回过了神。
“我随意看了看,整个医院的安防设备一流,隐蔽性也很高,我倒不知道医学研究警戒需要这么高等级,又长眼了。”韩含顾自说下去,并不介意答案。
“具体我不清楚,但左不过商业机密什么的。”尤然艰难地解释。
“明白了。”韩含讥讽之意显而易见。
尤然侧眼看看,韩含浓眉下眯缝着的眼睛满是俾倪,心头的火腾腾地燃起来。
“韩先生,你听说过焦土战略么,毒丸计划,黄冠明珠计划,这些你听说过么。”尤然语气调侃,声调却压不住。
“焦土战略?!好象有点印象,怎么了?!”他听出尤然口气里的火药味,语气先软了几分。
“这些都是资本市场的商业用语,商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只有一股子铜臭味,就像是战争也不仅仅只意味着焦黑泥泞的尸体一样,它有着自己的残酷,也有着自己的波澜壮阔。”尤然越说声音越大,眼睛炯炯地盯着前方。“你不能用无利不起早,唯利是图来形容他们。”
“可战争有着自己的使命。”韩含仔细想了想两者之间的区别。
“商场也一样,在这里金钱已退居其后,只是一个符号。”尤然的眼神锐利明亮,。
“我……、还是不能认同,虽然……”韩含勉强扯出一个笑,“很多人因为它而丧失了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偏颇,调入经侦处以后,他对商场的认识已不像之前那样狭隘,商场并不是钱能够概括的,但似乎也只有钱能够概括,他还是门外汉。
“对,很多人因为它失去了自己。”尤然心头不由地泛起一阵悲怆。“对了,”她突然想起,“你说我上半夜晃荡,安度下半夜晃荡……是什么意思。”
“哼。”韩含鼻腔轻嗤。“上半晚你晃荡不用我说吧,睡不着?失眠?!两点之前你最少得出来晃两到三次,不过最近似乎少些。两点之后,就换安度……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宝马嚓地一声停在马路中央,车尾跃动几下。尤然脸色蜡黄,额角一层薄汗映着窗外的青光莹亮一片,握着方向盘的手僵硬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