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下午,尤然和韩含一前一后走进刘姨家。
陆小冰被刘姨骂得蹲在沙发一角一声不吭。
尤然走上前搂住陆小冰的肩膀,“小冰,那份工作你不喜欢么。”
“喜欢。”他嘟囔着嘴。
“可为什么人家一招呼你,你就跑出来了。”她睁着和陆小冰同样懵懂清澈的眼睛。
“她说有我的快递,等我跑到大门口,她又说快件太大,得去他们单位取,等到了单位他们又说,快件没到得等到明天,还为我提供了住处。”小冰吸溜着鼻涕。
“不请假就不上班了,杜厂长和赫主任会生气的,到时候他们要尅你我可不管。”尤然心里直叹气,并不是为陆小冰的天真,而是为他这趟避无可避的无妄之祸。
“他活该,你们别管他。”刘姨的眼圈早红了,眼泪包着,她吃力地控制着,“他就是这样,经不住一点骗。”
“那还是在度宁投资比较合适。”尤然很愧疚。
“你也是为他好,”刘姨宽慰他,“那样的公司他在里面真是……不像话。”
尤然的脸腾地一下通红一片,度宁投资里都是本科以上的员工,且本科只能是文书前台之类的,稍重要点的岗位就得是硕士博士,陆小冰在那里的确显眼。
“不是,”她忙解释,“我只是觉得……”
“我明白,”刘姨生怕她误会,“怎么对他算好,我这当妈的最知道,尤然,你的好意,我懂。”
尤然的脸更红了,悻悻地。
韩含不动声色,尤然对陆小冰的好意毋庸置疑,可她想的更多的恐怕是把安度身边的危险因素尽可能都清理干净。
“还是让他去学叉车吧,这世上哪里没有点骗,骗就骗吧,在安度那里我知道没人敢骗他,也没人敢欺负他,就教的少了,以后多教教。”刘姨很快平静下来。
陆小冰上去打开电视,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翻找。
栾明电视台的早间新闻正在重播,电视画面上正是安度在侃侃而谈。陆小冰高兴地手舞足蹈。
画外音说,栾明市的三个收购项目目前已经尘埃落定,青鸟集团作为一家国内并非一流的房地产公司,一举收购了国外的中上游服装品牌卡莲服饰,并迅速在全国二三线城市铺开了商业版图,堪称商业奇迹;栾明市的二三线服装品牌已与卡莲服饰达成收购协议,做为卡莲的子品牌同时往全国的专柜铺设。此次成功收购,青鸟集团是借助一家投资公司的资金实力, 整个商业模式也由投资公司亲自把控,取得了异业收购的巨大成功,股票名称更名为卡莲服饰,股权结果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随后画外音又介绍三板挂牌的正泰科创, 着重阐述了碳素凝胶项目的前景和经济价值,以及被南风收购后的巨大变化。
最后画外音总结道,据业务人士分析,这些项目都有着安度的影子,又异于安度日常的行事风格。从安度入行以来,他百分之八十的杰作都是兼并重组上市公司,很少涉及非上市公司,因为非上市公司管理不规范,与上市公司的融和是个很大的难题。也有业内人士分析,安度之所以转变风格是因为今年年初两次收购的操作失败,让他不敢再轻易涉足自己熟悉的模式。但大部分专业人士认为,安度就是安度,他不可能脱离自己熟悉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又拿九重天项目举例,说这个项目一定会涉及到收购上市公司借壳上市,他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只能说明他怕重蹈覆辙,在做着方方面面的铺垫。又有画外音开着玩笑,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屏幕直接被跳转到歌舞画面,一群长脖细腰的明媚女子正翩翩起舞,陆小冰生气地玩命拧着电视开关。
“安度就是能干。”刘姨面露红光,“当年他外公就说过他是个奇才。”
“阿姨,你怎么不炒股,您和安度熟,他随便指点一下就了不得。”韩含若有所思,“来钱快。”
“来钱快?!”刘姨显然没明白,“我又不缺钱。”
笃笃,两下敲门声。
尤然和韩含对视一眼,尤然把手放在刘姨的肩膀上轻轻拍拍,按照之前的约定,躲进了里屋。
来人果然是肖惠。
之前,韩含把肖惠的情况掐头去尾地简单说了说,并强调,这是他真心合作的态度。
尤然立刻抓住了关键性的信息,“也就是说她知道况晴是如何套取安度的信息的。”
韩含没有否定,“也只是大概,连蒙带猜,但她很聪明,几乎快触到事情的真相,走到了我们前头。”
尤然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里的复杂,所有的人包括警察都在探寻安度的秘密。 “可这真相连安度都不知道。”她叹口气,也不隐瞒自己的失落。
“也许……是旁观者清。”他高深莫测地眨眨眼,“红光只做渔翁,而肖惠却想做那只螳螂,也不知她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没有人愿意做螳螂。”尤然声音沉闷。
“说的对,秘密经不住人人都去探寻,真相迟早要揭开,你觉得仅凭刘姨的回避和躲藏能够阻止这一切么。”
门开着小半幅,一幅穿衣镜斜立着,正好把客厅的情形完好地折射过来。
肖惠穿着蓝色的西装套裙,里面衬着轻薄的白色毛衫,齐耳的短发紧紧地被发胶固定在耳后,露出一双肥厚的大耳朵。这是一双充满福相的耳朵,她自己似乎也很得意,耳垂上贴了两粒莹白的珍珠耳钉,价值不菲。
她笑嘻嘻地进来,似乎昨天的绑架和主人的冷眼敌视与她没有丁点关系。
“阿姨,”她亲热地上前,又冲着陆小冰招招手,“小冰。”
小冰刚想雀跃起来的脸触到母亲冰凉的眼睛陡地就蔫了,他低下头。
“我没什么可说的。”刘姨哼了一声,侧过身。
“怎么没什么可说的。”肖惠坐下,“没什么可说的,您现身干什么,继续躲着呀,我又找不到您。”说完,笑呵呵地斜睨着她。
刘姨双手哆嗦起来,嘴唇嗫诺几下,没说话。
“其实又不是什么秘密,况晴都知道,你又何必……”
“我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但我不知道。”刘姨放软嗓子,苦口婆心,带着一丝哀求,“我是什么身份,安度是什么身份,他的事情我怎么能知道?!”
“你肯定知道。”肖惠的声音瞬间冷却下去,“小冰,”她冰凉地笑着,“昨天姐姐对你好不好。”
小冰瑟缩了一下,还是乖巧地说,“好。”
“下回就没这么好了。”肖惠狠狠地瞪了一眼陆小冰。
陆小冰一脸恐惧委屈。
“我看你敢。”刘姨暴怒着把手里的靠垫扔出去,“还没王法了。”
“要不你就杀了我。”肖惠凑近半步,精致的妆容扭曲出一抹鬼魅,“杀了我,又会有别的人上门,谁叫你手里有秘密呢,有秘密的人注定不得安身,你要是识趣就早点吐出来,一了百了。”
刘姨惊恐万状地往后退,肖惠又逼上一步,“除非你们真的躲起来,像耗子一样,你愿意么。当初你在一家大户人家做管家,明明可以衣食无忧,你儿子也可以被你护得密不透风,你不就为了陆小冰走上社会才出来的么,怎么现在又想躲回去?!”
“你……”刘姨瑟缩地往后退。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找到你也不是无的放矢。在门家,你是安度的贴身保姆,从小把他带大,连休息日都未有过,其它佣人都只能打打下手,根本靠不上安度,而安宁却不一样,同样都是外孙子,他有三个贴身保姆,一个负责日常起居,一个负责饮食健康,一个负责出外安全,更不要说府里的其它保姆,而你里里外外一把手,安度完全被你罩在羽翼之下,如果没有门老爷子的授意,你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肖惠站起来,在客厅里走了两圈,不急不躁,“一定有什么是门家害怕别人知道的,只能捂在你们几个人中间的秘密。”
“你…你胡说。”刘姨已没了力气。
“有,又怎么样,就是不告诉你。”一声清脆的女声悠闲地响起,尤然两手抄着,懒懒地靠在门框上,藐视着肖惠。
韩含无法制止,只好跟着现身,他原本还想听听,这个女人令人惊诧的触类旁通的分析能力令他都感觉汗颜;他不信肖惠曾进行过深入的调查取证,可能就是推测,最多找门房或门家其它人打听了一下,就得出这么精辟的结论。
虽然根据他们采集到的信息,专家们推测安度可能患有梦游症,可梦游症和况晴手里的秘密武器有什么关系,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肖惠刚才的话让他茅塞顿开,那个门家人极力掩饰无人敢触碰的私秘也许就是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他骤然理解了尤然极力掩饰的举动。
“我好像没犯法。”虽然有些意外,肖惠却没有惊慌,她知道警察已经介入陆小冰的失踪案,即使没在这里碰到,也会被叫去问话。出入警局多次,她已经深谙和警察打交道的原则,没有明确的证据,他们不能把她怎么样。她坦然地看着他们,甚至还带了一丝挑衅。
“恐吓罪算不算?!”韩含好象没注意到她的轻视,极为认真地说,“ 你干净不干净你不知道么?!崔常友虽然死了,你以为你在他身上的嫌疑就能一笔勾销?!你的其它客户呢?!只要红光利率返现跟不上,他们就会对你群起而攻之,你们之间的约定到底如何判定还真是不一定呢!另外,你触及到了红光的核心,小心他们卸磨杀驴。”肖惠像块滚刀肉,不呲哒吓唬几下根本奈何不了她。“另外王虎和刘龙可触犯了法律,你是他们的背后主使,你想想。”他又添两句。
肖惠抿抿嘴角,挣扎了几下,狠厉的眼神松了下来。
“其实我可以今天就把你抓进去,就凭你这两天的所做所为,关你几天不成问题。可我觉得吧……”韩含垂眼俯视着她,面露讥讽,“警察局还是让给想改过自新的人吧,你这种老油条就欠有识之士亲自教训。”
“我看也是,我听安度说他们公司外挎着一个讨债公司,专门干这个事情,即不犯法,又把人整治了。”尤然说,“我给他们说说,他们挺有办法的。”
“你们……”肖惠双手捂着抖动的两腮,后退着。
“还不快滚。”韩含厉声轻呵,“还等着吃午饭哪。”
肖惠转身就跑,把堵在门边的陆小冰撞得嗑在门框上,哎呦哎呦地叫。
尤然愣了一下,后腿一蹬一步蹿到肖惠身后,往她的肩胛骨上一扣,肖惠嗷地一嗓子麻了半边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来了,想走可不容易。”尤然拍拍手往屋里袅袅地走,“进来。”
“我…我要去告你们。”肖惠哎呦哎呦地爬起来,觑觑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的尤然,乖乖地走进门,“别以为我怕你们。”她掀掀眼皮小声地叫嚣,贴身的西装被松腰塌背的身体弄得早失了形状。
“你通过纪思兰想找谁?”尤然抄起手,乜过去,“是找安宁么?”
肖惠嗫嚅了几下,眼神却簇起一团火。
“找了安宁,又找刘姨,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倒好,谁指使你的。”尤然冷冷地看着她。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肖惠尖笑两声,“我就是个包打听,爱听听闲话,娱乐娱乐自己,你管得着么,现在网上到处都是八卦新闻,真的假的,我……”
尤然鄙夷地瞥她一眼,“凭你?!哼,问你一句,是为了救你,既然你不说,我也不稀得问,只是死的时候想想今天,就知道你有多蠢。”
“你…你什么意思?!”肖惠突然涨红了脸,“别仗势欺人,我可不吃那一套,你那一套我见得多了。“
“知道什么叫与虎谋皮么,一个外地人,小业务员,离异单身带着一个孩子,房贷只交了首付,学历不高,既谈不上漂亮更谈不上贤惠的女人,你竟然敢和他们周旋在一起,你想与狼为武,虎嘴拔牙,狮子头上拔毛,”尤然站起来,围着肖惠左一圈右一圈,“我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你做不到,也惹不起,所有的人你都惹不起,最好收收心,用你的聪明才智赚点利所能及的钱就足以,别妄想其它,最后把小命陪上。”
“肖惠,”韩含突然插话,“你是嫌疑人,说这话有些不妥,可我还是想借着尤小姐的话说一句,在安度面前,在你的主子面前,在红光面前,你就是只蝼蚁,游走在他们中间结果早摆在前面,趁早收手还来得及。”
“那多谢你们的好意,”肖惠尖声笑起来,抄起手也围着尤然转,眼神轻佻魅惑,“别把精神头放在我身上,我不值得,你们说的对,我只是一只蚂蚁,我没多大的想头,就是不想缺席这顿大餐,现在不是有句话么,借着风力母猪也能上树,有风凭借力,我有这个本事借力,你能怎么着吧。其它吧…”她放低姿态,“你们也在找这个秘密,大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各取所需不就行了么,何必非得你死我活的。我保证我知道后第一时间…”
“你以为凭刘姨的几句话就能……”韩含打住话头。
“应该能,况晴说过,人的致命点有时候就是那么不起眼的一个……事。”肖惠有些恍惚,“到底是什么呢?”
“好了。”尤然拔高嗓门,颇不耐烦,“有什么事情,我们法庭见吧。”
“好嘞,”陆小冰双手撑开像赶小鸡一样把肖惠轰出大门。
“既然认定了刘姨,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么?”韩含问。
刘姨神色萎顿,“真是…不好意思,我竟然被那样的恶人讹上了…我……、她……、 ”
韩含沉吟道,“我有个建议,权且能解一时之急,就盼着安董能解了自己这个疙瘩,否则迟早还是事。”他瞟了一眼尤然,“这样吧,警局后勤部最近在搞活动,组织家属去新马泰旅欧,猝不及防地走,又有保卫处负责安全,最起码一个星期之内,他们反应不过来。”他望着尤然,眼神闪烁,“一个星期应该差不多了吧。”
这并不是秘密,九重天项目的外方一周后就会来到栾明,那个时候就是最后一段包袱抖开的时候,尘埃落尽之后,肖姨身上的这颗定时炸弹就会变成哑弹,至少暂时安全。
尤然感激地点点头,“这是最好的办法,在警察眼皮子低下,又出了国门。多谢你帮忙。“
刘姨片刻的狐疑后也肯定地点头,“这样好,我们离开,你们好行事。”她的话音柔软,却坚定而沉稳。
“后天出发,手续我找人补办。”韩含说,“只是今明两天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必有后招。”
刘姨嘴唇干冽,脸颊青白,陆小冰怯怯地站在母亲身后,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