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这是我让蜘蛛人拍下的三十六层安度家的照片,有发现。”小彦把手机递给刘向前。
韩含站在402的南窗口。
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紫峰阁那幢他已经看得有些生腻的高楼一成不变,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层依然绽放着各自不同的色彩,像三处较着劲的擂台。
安度刚进门,尤然神情疲倦,两人如往常一样在客厅远远地谈着话,神色淡然,像已进入七年之痒的一对夫妻,连争吵都已提不起兴趣。韩含翘起嘴角略带嘲弄,安度背对着他,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他身体前倾,像卸去了一天的疲倦一般,懒洋洋地晃荡着,是一副惬意逍遥的样子;而尤然,淡然地说着话,脸部肌肉僵硬,下颚尤其紧绷绷得,眼神已经撑不住,下一秒就会破功。一,二,三,他闭眼数了五下,再睁眼,两人已经从眼前消失,静默的客厅里似乎连空气都还晃动着。
虽然知道他们一直在演戏,但这些细微的变化却不知哪一天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一个开关, 很明显两人的关系已不同于以前,他的心里微微地泛起苦涩。他强迫自己把望远镜扫向其它几个目标。
赫德宝家里已经埋伏进了五名年轻男子,平时从不出入,日常采买由一名小时工负责;许放和安宁关系暧昧,甚至有可能有男女关系;纪思南整日宅在屋里,很颓废,偶尔有小姐上门服务,这几天却突然精神大振, 按照他以前的规律,稍有精神,他第一反应就会找小姐,可这一次他却始终按兵不动。
所有的人都在异动,唯有况晴静若处子,没有丝毫异样的举动。 通过调查,他们发现租用502的薛白,把红山院所有能观察到安度家的房屋全部租了下来,有一家不租,他出了高价,威逼利诱地买了下来。
所有人都到了位,好戏即将上演。这种感觉从来没像今晚这样深刻地在脑子里徘徊不去。
“韩含快来看看,”刘向前把小彦的手机递给他,一脸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韩含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同样诧异万分,“窗户全部坏了!不是玻璃碎裂就是关不严实,这么说他们是这个原因才住进门廊这边那个小房间的?!要是有人蓄谋可就糟了。“
他把紫峰阁的房屋结构图翻出来,“看,这间房子独立于整个房屋结构,”三人的视线唰地投向对面的紫峰阁,房间悬垂于楼外,屋顶出檐,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犹如一片片绽开的荷叶。
完全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难怪尤然神魂不守,她一定是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迫近。”韩含一拳砸在窗台上,“连刘淑荣今天这种境况她都跑了回来。”
几人都没说话。
“放心吧,我在刘淑荣家做了布防,建基派出所今晚有行动,正好就在那一片,我让他们兼顾一下。”韩含嘟嚷着。
“今天肖惠来找纪思兰。”小彦说,“谈了半个小时左右,然后纪思白又来了,在屋里待了一个小时。”
“肖惠接触纪思兰是为了接近安宁,同时威逼刘淑荣,目的都指向安度。”刘向前摸黑在茶几上摆了四五个杯子。“这原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渔翁得利的事情,渔翁却耐不住寂寞纷纷跳出来,为什么?”
小彦在这里趴了有一个多月,一直没有大的突破, 不耐烦不敢写在脸上,“只能说明螳螂不给力,渔翁心里没底,只好自己上。”
“洛河不相信红光,也不相信况晴,想亲自上手了。”刘向前反手叩击桌面,“这次红山院地块的事对洛河打击很大,他们对红山区域的投资规划被全盘打乱,听说现在资金链出现了问题,求助于股市可解燃眉之急。”他冷笑,“也可报了安度的一箭之仇。”
韩含不由自主地又把望远镜对准安度家那个空阔的客厅,嘴角抽了抽。以前安度和尤然还象征性地在在客厅里坐一会儿,现在连这个也省略了。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尤然的电话。
须臾间,尤然就走到晒台上,她抬眼看看对面红山院几乎没有一盏灯光的楼裙。
她盯着402漆黑的窗口,“韩警官,怎么样了?!”有些紧张,更多的是不安。
“放心,刘淑荣那里我安排了其它人,不会有事。”他安慰道。
“那…给你添麻烦了。”尤然真诚地感谢。
“举手之劳,正好附近上周发生了两起入室盗窃案,派出所的同事在那里蹲守。”
尤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顿住,问,“小冰呢?!”
“我们从交通部门调取的监控录像里提取到了陆小冰的影子,是一男一 女把陆小冰带走的,果然是肖惠, 男的目前还没有查到他的身份,不过他们对陆小冰似乎没有恶意,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我想问问你的意思,是现在进门要人,还是等等。”韩含直截了当。
尤然想都没想,“等等吧,别…惊动他们。”安度走出厨房,像他们约定的那样,远远地注视着却不靠近一步。
“安度出来的,你慌张了。”韩含像正站在他们面前,嘲讽之意明显。
她原本想即刻放下电话,听见他语气的不善,突然火起,“这跟你可没什么关系,你这语调有点调戏嫌疑人的嫌疑。”
“你可不是我们的嫌疑人,我申明,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谋,我希望我们之间能信息共享。“他说的十分笃定,让她反感,却说不出否定的话来。
“安度生气了。”他提醒道。
尤然回过头,安度眼皮耷拉着。她莞尔,这个动作这些日子她已经烂熟于心,只要他犯起小脾气,眼里就抑制不住地显露出来,反倒是他动了大怒,却常常风清云淡,什么表情也没有。
“打电话不为别的事,尚可来了,正走进越秀涧,她了解不少你的事情,见不见你自己拿主意。”他啪挂了电话。
叮铃,短信提示音。
“韩含来短信了?!”安度咬牙切齿。
“不,是刘姨。”尤然笑着回头。
刘姨说,小冰回家了,一切正常。
韩含已经冲下楼,跳上车往健其派出所狂奔,老强已先一步到达,拿着大饼豆浆大嚼特嚼,看见他下车,把手里剩下的吃食一股脑地甩到垃圾箱里,精神抖擞地走过来。
“又一晚没睡?”韩含问。
“你也一样。”老强咧嘴笑笑。
韩含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这两个绑架陆小冰的人又会岔出什么枝节他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别担心!”老强拍拍他的肩膀,“枝节多了才会衬托出主杆。”
“说的是。”韩含讪笑。
“就是那俩小子。”派出所王队把韩含和老强带到一间审讯室外, 从窗口望进去,两名壮实的男人戴着手烤,满不在乎地歪在椅子上,一点不怯地直瞪着他们。“这片的老住户,父母退休,三室同堂,家境算城市中等,老油条,油盐不进,估计你们很难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递给他们一本档案资料,“三进宫了,都是小打小闹,伤脑筋,真希望你们能在他们身上打开缺口,一气办个重罪,要不破裤子缠腿,费时费力。”
“王虎,刘龙,真是名如其人呀。”韩含打开档案。
档案资料的第一页都是一家三口的照片,相较于王虎刘龙浑身刺青一脸莽撞的痞子样,他们的父母都算得上是温文尔雅的人,果然王虎的父母退休前都是教师,刘龙的父母则是企业干部。两人的三进宫都是斗殴打架,结果也都是父母赔钱了事,三次事件各家赔付将近十万。
“有这样的子孙,做父母的少活十年。”王队无奈地嘻嘻一笑。
“能不能把他们的父母叫来。”老强说。
韩含眉头鼓了鼓。
王队只诧异片刻,眼里冒出钦佩的神情,“放心,马上到。”
老强和韩含走进去,沉默地坐下。
王虎刘龙开始扬着脖子看着屋顶,一脸不以为然,时间一久就再坐不住。
“不过是闹着玩,没打算伤害那傻子。”王虎小声辩解。
“就是,好吃好喝的,还亲自送回家。”刘龙忙接上话头。
“那个女人是谁?“韩含问。
“哪个女人?肖阿姨?”刘龙问。
门外笃笃两声敲门声,老强打开门接过一张纸条,指指王虎刘龙,“把他们带走吧。把王虎父母带来。”老强扫了一眼手里的纸条,随手递给韩含,韩含一惊,埋头认真地看起来。
王虎的父亲文质彬彬,母亲优雅有礼,虽然脸上带着谦卑恭维忐忑,一点没影响到他们的气度。
“孩子不懂事,惹出这么大的祸来,我们肯定会…给一个合理的、”王虎的父亲唉声叹气,“请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是呀,是呀,这孩子早产,我们从小娇惯他是过了些,还请看在……、可怜天下父母心上,也没造成什么伤害,请……”
“你们怎么知道没造成什么伤害?!”老强一直漫不经心,这时笑眯眯地问。
“我……”王虎母亲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你知道被掳的人是谁么?”老强没有追究下去,王虎的父母同时松了口气。
“不,不知道。”王虎的父亲说。
“他是安度保姆的儿子,别看是保姆的儿子,智商也不高,安度却待他如同亲兄弟,你想想,安度最不缺的就是钱,你们想用钱摆平一切,恐怕不那么容易。”老强翻着案卷,“更何况绑架的事实不容质疑,王虎刘龙供认不讳,要私了或者想轻了都不容易,别忘了你们面对的是安度。”
两人顿时慌乱起来,“那……会怎么样?”
“对方肯定要求重判,更何况陆小冰属于残疾人,更要严厉。”
王虎的母亲猛捶了他父亲一拳,“都是你,脑子让驴踢了,我就说不妥,现在是惹上大祸了!”说完就鸣鸣地哭起来。
王虎的父亲被一拳打得歪倒在一边,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地。
“你们在炒股?”老强问。
“嗯。”王虎的父亲胡乱点点头。
“跟着肖惠?”
“嗯,嗯?没有没有。”他头摇得像拨浪鼓。
看看这个,老强拎起纸条甩了甩,“0085,1720,你们都赚了大钱,怎么,还想再来一次?“
王虎的父亲脸色唰地一下灰白一片。
“肖惠说的?!她能保你再发一次!真是笑话。”老强嗤之以鼻,“想发财想疯了吧。”
“我又没犯法。”王虎的父亲恢复了点底气,尖着嗓子嚷,“不偷不抢。”
“好一个不偷不抢,跟这些人废话什么,交给安度和他们打官司就行。”韩含冷笑道,“让他们看看鸡蛋碰石头的妙处。”
“别别别,警察同志,”王虎的母亲上前两步,又被一边的警察摁回去,“我们真不是有心,你们给……中间撮合撮合,我们哪能跟安度打什么官司,我们,我们也是受害者,都是被肖惠唆使的。”
“噢?!说说看。”老强把案卷甩在桌上。
“她说,那个刘淑荣知道安度的秘密,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们自己就能从安度那么套消息,我们我们,也是鬼迷心窍了。”
“就这么相信她,一个业务员!”老强问。
“她,真的很能干, 我亲眼看见她和况晴很要好。”王虎的父亲挣扎着分辨道。
“那为什么不等着况晴的消息,自己瞎蹦跶?”
“肖惠说,自己握在手里比什么都强。”
两人走出审讯室,“没想到肖惠的影响力现在这么强,竟然能鼓动股民牺牲自己的儿子。”韩含暗自叹息,“与自己预想一样,并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那个,”王虎和刘龙正被两名警察押着往里走,看见韩含老强,顿住脚,王虎嗫嚅道,“把这个给陆小冰吧,他特别喜欢。”他瘫开手,一只小巧精致的铃铛叮铃一声响了一下。
“陆小冰的?”老强取过铃铛,金色琉璃身上点点金光,一朵盛开的镂空梅花,一晃,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得很远。
“是我的,他喜欢、”王虎说,“我答应他如果他听话就把这个给他。”
……蒙着眼睛?!为什么要蒙着眼?出什么声呀?
……随便,能想到什么声就出什么声。”
……会有铃铛声么?
……会呀,班长书包上就拴着个铃铛。
韩含摇摇头,刘淑荣木然的声音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他的头。他抢过铃铛,眉头蹙成一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