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卫斯敏走后,韩含又要了两瓶啤酒。
葛琳桌上的一瓶威士忌已快见底,不时望向门边的眼睛迷蒙中透着失落。
临近子时,葛琳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她直起腰,冲着门边招招手,安明脱下风衣快步走过来。
他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虽然干净清爽,却多日未曾修剪,耷拉下来遮住了鬓角,也遮住了镜片后偶尔从跳跃的灯光下闪烁出来的眼神,神情显得木讷怪异,与他魁梧机敏的身躯,健硕有力的大长腿很不匹配。
“你还知道来?!”葛琳眼神复杂地哼了一声。
韩含垂下头,努力捕捉每一个字。
“有什么事,说吧。”
“还有什么说的?”葛琳把酒杯往桌上一甩。“
“是没什么可说的,”韩含眼神瞟过去,虽然只能看见安明的侧脸,还是能感受到他咬肌深陷,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都和斯通搞到一起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哈,”葛琳大笑一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安明,你真让我瞧你不起,听说你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怎么样,她答应你了么?”
“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安明抬起头,葛琳愤怒的眼神躲了一下,“当时我们是怎么约好的,只能一起花天酒地?!这一点你还真不如况晴。”
“放屁!”葛琳指着安明的鼻子,“少拿我和那个不要脸的下贱坯子比,你讨好她巴结她,我却看不上,你别瞧不起我,我更瞧不起你,看看你那破眼镜,还不快丢远点,丢人。”
安明取下眼镜啪地一声摔在桌上,“别再找我,我们安家没你的地方,”他一把抓住葛琳的脖子,欺身上前,贴在她的耳边低语了两句,随手一推,拿起眼镜,甩手就走。
他起身的那一瞬间,韩含看见一抹狠厉轻巧地收回眼眶,他风轻云淡地戴好眼镜,离席而去。
葛琳脸色灰败,缩在沙发嘤嘤地哭起来。
“美女,”韩含招手又要了一瓶威士忌,为葛琳滚在一边的酒杯斟满,“一醉解千愁。”
葛琳一脸泪渍斑斑地枯坐着,憔悴不堪。
她接过韩含奉上的酒一干而尽,哐一声把酒杯墩在他面前,“再来。”
韩含又给她倒了一杯,她又一仰脖灌了进去。
“为无情人哭泣可不是你这种女人该干的事情。”韩含犹豫片刻又为她斟了一杯。
“我不是为别人,我是为我自己。”她趴在桌上又痛哭起来,音乐声陡然变成了摇滚,哐哐哐地让整个酒吧都沸腾起来,一名歌手上台随着音乐扭动,激情瞬间点燃了所有人。“我干嘛拿自己去赌气,他根本不值。”
“好了好了,女人哭两声就行了,再多,就真不值了。”韩含忍住心头的烦躁,又忍不住想劝道,“什么事从现在开始就不晚。”
葛琳抬起头,虽然眼泪没止住,神色却平静了很多。
“你是安明的前女友?!”韩含试探地觑觑她。
她没做声。
“对于已经转身离开的人,我们最好的风度就是祝福。”他看看自己的穿着,这身行头倒也配这句酸话。
“你懂什么?”葛琳脸上耸动几下,眉头揪着,说。“要是那样,我才不会追着不放呢。”她眼里飘过一丝苦涩,“自做自受罢了。”
“那个况晴和你相比,身材样貌样样比不上,怎么就能让安民弃你而选她,听我的女同事说,安明爱她爱得不得了,事事以况晴马首是瞻。”韩含佯装无意地八卦起来。
葛琳嘴角噏动。
“你是学传媒的,没有在公司就职的经验,可安浩然却安排你做他的助理协助安明处理与斯通之间的关系,明摆着就是让你以色事人,拉拢斯通。“
“胡说。”葛琳叱道,却并不生气。
“这又不是秘密,网上一抓一大把,”韩含更不生气,“更妙的是,你竟然答应了,为什么, 你并不缺钱,听说你父母有两个厂子一年不少赚,而且你还当过美国一个电视台的业余主持人,如果想回国发展,前途应该光明一片。”
葛琳眼泪又落了下来,泣不成声。
“你这样不顾一切是想帮安明吧,”韩含乜乜她,“帮他什么呢,什么事他需要一个女人牺牲自己,不会是他杀了人,你是同谋吧。”他调侃的声音带着嘲讽。
“怎么会?!”葛琳抹了一把眼泪,“我又不傻,你是谁?!”
“哎,开个玩笑而已,”韩含忙收回话题,“我刚才坐在那儿,”他抬起下颚指指自己的位置,“正好看见安明,他娶了别人,你又有了新欢,还能藕断丝连,可见你们以前的感情不错,可我看他最后翻脸那一下子可不是个善茬,一旦你惹了他,他不会给你留一点情面。”
葛琳倏地脸色煞白,两手哆嗦了几下,冷笑着,“他能把我怎么样,还能杀了我?”
“能不能只有你自己知道!”韩含为自己斟了一杯,惬意地抿了一口,“一个人做事都有章可循,如果他以前有暴力倾向,他杀个人只需要时机;”余光里葛琳木讷地呆坐着,“如果他遇到了难关,要想脱困,再乖巧的人也会举起屠刀;”葛琳身体一硬,“还有一种可能性,你的存在对他是个侮辱,杀你就更没商量。”
“不会的不会的。”她嚅嚅地,“他说过,等这事一了,我们就……”她一顿,“他也难。”她忙遮掩道。
”你拉拢斯通有什么好处?你可不是为了爱情忘乎所以的人,更不是宁愿做他背后勇于奉献的女人, 还是他承诺了你什么,让我猜猜。”韩含扬起头,咕咚一声咽下一口酒,“以后他离婚再娶你,这说不通,听说那个叫况晴的女人一没钱二没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顾忌的。”
“别瞎猜,我能图他什么,他父母不喜欢我,我只是想表现一下而已。”葛琳垂下眼脸,端起酒杯,“我们很熟么,你在这里做知心大姐姐。”
韩含没理睬她的嘲弄,“想不想见况晴?我们一起做个戏怎么样?”
葛琳撩撩眼皮,“见他干什么?!”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时间不早不晚,如果她能来说明她和安明的关系不过尔尔,你还有扳回来的可能性;如果她不来,说明他们同床共枕睡得正欢,你正好死心;另外如果她能来,说明她介意你这个对手,如果她不来,说明她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韩含一副苦口婆心的神情,“何不试试,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么。”
葛琳怔住了,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韩含,他派头十足地轻笑着,手里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往下灌,颧骨处已晕红一片,衬得两只透着狡黠的眼睛又亮又大,心里不由畅快舒服了不少。
她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拨出去,眼睛突然睁得溜圆,她瞄了一眼韩含,“况晴,我想和你见个面。”适才的茫然无措消失不见,面前的葛琳高傲霸道。
对方没说话,韩含看见葛琳微微攥攥拳,嘴角闭得紧紧得,压制着自己大力起伏的呼吸。
“池壁。”葛琳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恭喜葛小姐,况晴似乎很忌讳你,看样子他们的关系也就那样。”韩含嘻笑着说。
“我们不可能了。”说这话时,葛琳倒没有了之前的沮丧和灰败,“我想的太简单了,我以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各自努力就一定会走到最后,后来我才知道两个人中一旦加进了第三者,破镜怎么可能重圆,此时此刻,对于他来说,况晴比我有用,在斯通身边帮他就是我于他的价值。我一直不敢见她,怕她,心里矮她三分,有点破罐子破摔。今天也好,见见,可能就放下了。谢谢你。”
“我能在这里看看热闹么。”韩含笑问,“如果不方便,我就回避。”
葛琳迟疑了一下,“看吧,反正就是热闹。”
况晴来得异乎寻常得快,T恤外套了件运动装,长发很不顺畅,纠结在一起,一点不掩饰她的匆忙。
她长相清秀,五官小巧,身体纤弱,很质朴。
韩含一愣,这是他曾见过一次的况晴,当时除了觉得这个女人很普通和安度不般配外,没有太多其它的感觉。可此刻,她绞得紧紧的两只枯瘦的手,上唇压着下唇,眼神慌乱,一边抿着头发,一边往里冲的样子,犹如一个惊慌失措的无知妇人。他不由坐直了身体。
看见葛琳,况晴明显松了口气,坐在他们侧面。
韩含好整以暇地继续喝着自己的酒,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模样。
“坐吧。”葛琳仿佛完全放开了,客气地为况晴倒了杯酒。“我一小时前见安明了。”
“能不能换个地方?”况晴谨慎地瞟了一眼韩含,“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是我朋友,再说了,我们的事网上说的还少,怕什么。你既然嫁入豪门,就该有点娱乐大众的精神。”
“好吧,你找我什么事?”况晴又看看韩含,可惜他埋头喝酒,看不见她的示意。
“安明说他以后还是会和我结婚,我想问问你听到这话有什么感想?”葛琳眉目闪了闪。
况晴似乎没有感受到葛琳的用意,松了一口气,“不可能吧?!”
韩含眼风扫过,面前的况晴乖巧质朴,天真可爱惊恐慌乱,每样都有一点,惹人怜爱,与网上对她的描述截然不同,网友对况晴的评价大多停留在平庸无趣上不了台面上。
“我不信你就认为他是爱上了你。”葛琳不屑道。
“爱不爱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不是结婚了么!”况晴抿嘴一笑。
“你以为……”葛琳呼地站起来,“你以为他父母看上你,你就能高枕无忧?!”
“忧不忧得是我的事,至少你没了机会,若说以前我还有点忌惮你,现在你和斯通闹出那么一档风流佳话来,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况晴不慌不忙。
“那你急急忙忙地赶来干什么?!”葛琳长吸一口气又坐了回去,“我记得你们结婚只有三个月,不到四个月,正是新婚燕尔之际。”
“我来当然是站一个妻子的角度而来,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另外顺便告诉你,你落在安家的东西我已经替你收拾好送到斯通的住处,请查收。”况晴娓娓道来,语重心长。
“你,好,”葛琳闭了闭眼,压住眼里的怒火,“你难道还有我了解安明?只要他达成心愿,掌握了安氏,就是你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
“行呀,你就看着吧。”况晴细声细气地,递过葛琳的包。
葛琳拿起大衣就冲了出去。
况晴目送着葛琳离开,回头看看韩含,“怎么不去追?”
“想请你喝杯酒。”韩含为况晴倒了一杯,“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和你一样。”
“她信,我可不信。”况晴端起酒杯,上下无所顾忌地打量他一圈,“不过,没事。”她轻松地笑笑。
“打开你的手。”韩含指指况晴的左手。
况晴倏然一惊,松开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一股泌凉从手心直穿进心底,她一哆嗦,摊开手,冷汗凝成水滴,往手心处流。
“紧张什么?!”韩含瞄了一眼那只虽保养得体,却骨骼过大肤色偏暗,因而少了些柔美的手,钻戒的指环镶嵌着耀眼的碎钻,更衬出旁边的中指上那圈隐隐的白,白圈处做过肤色淡色手术,手术很成功,已经很难引起人的无端猜测,可是那圈白痕处却纵横着一个十字小X,这X曾刺破皮肤,留下了永远无法磨平的伤痕。“敢于向自己动刀的人,怎么也不应该和紧张二字联系到一起。看样子,刚才的轻风云淡都是装的,你也不过尔尔。”
况晴把酒杯往桌上一拍,“你是谁?!”
“你中指上的戒指戴了最少七八年,这期间从未脱下过,而这个X字型伤口却是最近两年的新伤,伤口断面整齐深浅一致,不应该是偶尔的划伤,而是蓄意而为,这个位置,平时又被戒指遮着,除非你自己所为。很有意思呀。”
况晴嗖地收回手,顿了一下,“观察力不错。”
“那枚戒指想必是你和安度的定情物,一个藏在下面的X代表的意思非凡哪。”
“这又不是秘密,我们分手了,结婚几十年的夫妇还能离婚呢,何况我们。”况晴不屑道,“收起你的八卦心肠,干点正事。”她懒懒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