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2014年，8月23日（处暑）

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但秋老虎早已伺机而动，似乎不让人们轻易从暑热中逃离。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依旧是上班下班的节奏，但都是挂着对生计的无奈，看不到所谓的乐趣。似乎在温度面前，连心灵也会发烧。自然也有安心吹空调的人，却不会让我们这些市井流民看到，他们会躲在高高的玻璃后讲述下面这些可怜的故事。

考场里，作为搭上末班车的老年人，我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多余汗颜，还是为这些刚走出校门的青年不值，眼神总忍不住游离，似乎每个人脸上都能照出自己曾经的影子。出了考场直接回到了家里，而成绩自然心中有数。恰好父亲刚从棋牌室回来，伸手就拉开冰箱，拿出一瓶纯净水大灌两口。虽然偶尔也耐不住手痒，但用他的话，背到家，也不过输二百块钱的买卖，还是输得起的。“这么快就考完了？咋样，能进面试不能？”

“进不了，没戏。”似乎我们都已经能习惯失败。“专业知识我没问题，甚至考题里那些英语和计算机部分我也没问题，但是多出来的一部分时事政治我不行，那一看就是给应届毕业生出的题。我一个新闻都不看的人，哪知道那些新形势和新口号。最后一个论述大题更是让分析党员的先锋带头作用，我又不是党员。”

“没事，不行就不行吧。还有其他机会，中午咱俩吃点啥？楼下新开了个永济饺子馆，咱俩去尝尝？”父亲抿抿嘴，用饥饿赶走了遗憾，用美食唤醒了希望。

距离九月一号只有一周的时间，我不能再等待了。“爸，有个事我想跟您说一下。前天我无意中看到了大学一个同学的朋友圈，他号召我们给山区的孩子捐款捐物。”

“捐吧，我一向支持，你就知道啊？咱又不是没捐过。”父亲很疑惑的看着我，觉得这种事简直就没有汇报的必要啊！“不过咱家也让你捐的差不多了，总得让你爸留块遮羞布吧？”父亲的大裤衩就像是在非洲探险的动物学家穿的那种，而他的腿毛也许能够阻挡蚊虫。这在过去，是绝对不会示人眼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后来我又上网看了一些资料，我想去支教，到西部那些贫困的地方去。而且国家会给按时发工资，每年还有两次回家报销路费的待遇。而且，对我而言，您可能听起来比较怂啊，就是我不需要考试，只需要简单的培训就能上岗。因为我的学历都是达标的，而且暑假过去就要开学，那边是急需老师的。招募计划里要求四十个人，现在报名的还不足二十个。”

“之前你不是就说过这个事，怎么又提出来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一次两次失败不怕，不就交点学费、报名费，咱家交得起。你不要每次遇到失败就急于证明自己，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你再想想吧，咱们先吃饭，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胡思乱想。”父亲换上凉鞋就要出门，而那几双皮鞋似乎许久未动，呆在角落里只与细菌为伴。

“爸，我不是冲动，你也可以说我是个怪胎，或者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总觉得现在家里一切都乱套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我哥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周末过去接孩子出来转转，晚上再送回去。你瞧，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还想到了大哥和四弟，但是说不出口。

“怨谁，不都怨你哥自己？他自己做的孽，不得自己慢慢偿还？总不能把帐赖到下一代人身上吧？你别管他，我觉得他这样挺好。后来没再跟你借过钱吧？”

“没有，他现在什么都不玩了。虽然还是不喜欢看书，但好歹能安安稳稳呆住就不错。他在新家楼下报了个健身，每天晚上练累了就回家睡觉。也挺健康的，最近确实瘦了不少。”

“唉！不是我嫌他呢，我当然希望他好，但是他到底能坚持多久，谁知道。你毕竟也只是跟他手机联系，谁知道他是不是骗你。算了吧，别管那么多了，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父亲带着同情的看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什么关系，但是多少也有影响。爸，我是觉得吧，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一天到晚的考试和准备考试，我真的不喜欢，甚至我是害怕的。所以，这个社会就真的没有不需要考试的工作吗？明显是有的，那为什么我不能去？何况，我觉得在一个岗位上走形式一样的工作，远不如做点公益快乐。”

“你在公家的单位上，也可以很负责啊！谁告诉你都是走形式的，也有不走形式的。”父亲把手拍在胸口上，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爸，您别老拿您来当例子。没用，真的！你看看自从您退休以后，公司变成什么样了。我考虑的不是个例而是泛例，我似乎也没那个能力去影响别人，只能被别人影响。那么既然如此的话，倒不妨让别人，让那些我欣赏和喜欢的别人来影响我，你说呢？确实，可能会很辛苦，会比我想象的还要辛苦，但我真的想去试试。如果放在以前，我可能打个招呼就走了，但是现在，我想跟您说清楚了再走。毕竟，我觉得虽然我是最没出息的那个，但我觉得我想成为能够和父亲沟通的那个。”

“唉！”父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穿着凉鞋在家里走了一圈。似乎没有刻意的思索，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走多长时间？”

“要求最少一年，但其实那边希望我们争取停留两年以上。因为如果我们刚和孩子们建立了联系，然后不辞而别，对他们年幼的心灵其实上伤害更大，他们会有被抛弃的感觉。当然，不排除我吃不了苦，提前放弃这种情况。但这是最丢人的，我希望不会发生。”

“两年？小家伙马上就是两周岁，两年以后就是四周岁五虚岁，再有一年就可以上小学。这样吧，我最多给你三年时间，莲芯上小学你必须回来。你俩什么手续都没有办，孩子的户口还在咱们家，将来要上学也得在这里。虽然和平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比那破山沟强多了。你出去转转也好，说不定回来能踏实了。多带点钱，万一要用钱了，那些地方连个银行都找不到。”

“爸，意思是您同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我能想开，你瞧你大哥，把你大伯大娘留在这，自己在国外瞎闯荡，又怎么样？如果你也是到国外去，我倒不会有什么意见，我还指望有一天你把小家伙带走呢。但是你去的地方，还不如咱们这里，总让我心里面不舒服。可能，你爸也只是个俗人吧，理解不了你们年轻人这些高尚的情操。”

“爸，我不在家，您要是想看孩子的话？”这其实是我最大的顾虑，因为短期之内，相信父亲的身体不会遭受什么大的意外。

“没事，有照片就行。”说着父亲就打开了手机，屏幕上换了一张笑脸，不过依然是莲芯，脸上还糊着芝麻酱。那是上个星期我找刘一要来的，她给的也痛快多了。

我走到父亲的身后，轻轻的把双臂搭在父亲的肩膀上，就像一个大婴儿一样向年迈的父亲撒娇。父亲开始也吓了一跳，身体明显的一抖。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而且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最后，只能插进裤衩的兜里。而我也感觉到，在一堆肥肉的覆盖下，那条曾经挺拔的脊椎，也开始承受不起。

饭馆里，我们点了两个大碗饺子，父亲在饭碗端上来后，先尝了一块摆在表面的肉。然后把剩下的一块一块都夹进了我的碗里。我当时已经不去客气，而是觉得，如果我能早一点，先把我碗里的给他夹过去，或许他会更开心。毕竟，我们也有钱单点一份牛肉，只是怕剩下饺子而已。

一共二十个饺子，若在过去，父亲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连吹吹凉气都省掉，就会吃个见底。但今天，他吃的格外的慢，就好象在一边吃一边等我一样。而且，吃了一半，就把筷子轻轻搁在一旁。赶紧抽了几张餐巾纸擦拭流到下巴上的汗水，汗水流过的痕迹就像是一道天然的沟渠。

“你慢点吃，我再去耍会儿。走之前，咱俩去趟超市，把出门的东西买齐了。”父亲往桌上拍下一张百元，便向外走去。我觉得，他的肩膀，也变得一个高一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