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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2014年,7月24日
姑父礼貌的与所有照顾过他的医护人员握手致谢,告别了这间短暂停留的病房,举手投足间又恢复了行长的气势。但隐约,左手似乎抬的不够高。虽然将所有费用付清,但属于“买”来的东西,也一样不落的打包了回去。而这些,则由二哥楼上楼下的跑着。
二哥也是,听姑姑说姑父今天要出院,也不管医生说什么,非要在昨天拆掉了石膏。或许是天热的缘故,石膏打开的一刻,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让二哥自己都皱紧眉头。回去后又在我的协助下,将这只尚未痊愈的手好生擦洗,把皮都搓紫了方才罢休。
可是,一路无言的姑父,回到家竟然不肯躺在床上静养,而是让所有人集中在客厅,并且也不避讳我的存在,直接问二哥:“你走还是我走?”幸好二嫂送小雪去幼儿园还没回来,不然真担心她动了胎气。
这些天虽然姑父没正眼看过二哥,但虎毒不食儿,我总觉得一切都过去了。而且二哥也将车转让出去,虽然家里确实没剩下什么钱,但也不至于负债累累。况且一直以来他们都不肯透支消费,银行里也没有贷款要还,实在不明白姑父这是唱的哪一出。
二哥如今也不再跪下了,只有胸脯剧烈的起伏提醒我们,他不甘心。
“刚回来,歇歇吧,这是要弄啥?”姑姑双手规矩的叠在左膝上,眼睛却在两个男人之间游离不定。说白了,没有一个是她能掌控的。
“我就是想好好歇歇,才得先把事情处理干净。”姑父这声音就如同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在慢慢锯二哥的脖子。“我惹不起你,你选。你要是住这里,我俩搬走。当然了,你妈要是舍不得你,我一个人搬走也行。你要去新家,那你自己走。当然了,如果你觉得照顾不了老婆孩子,给我留下,我们替你照顾,也行。原守信,这几天辛苦你了,我先给你鞠躬了。”
姑父作势就要起身,被姑姑一把摁住。“干啥,这是要干啥,咋还没完没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子不教父之过,你还能全怪到孩子身上?”姑姑偷偷用眼向我这里比划了一下,“你多少给孩子留点面子。”
姑父视而不见,依旧审视着面前看似一动不动的二哥。“不怕,没有外人。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他一个年轻人,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年轻人素质好,脸没了,还能长。我这怕是死之前都长不出来了。”
“刚回来就死长死短的,快别说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吧。”姑姑已经站起来,却发现根本拉不动姑父。习惯喊二哥,却在出口的一刻改了嘴。“杨正,快帮我把你姑父扶到床上去。”
“等等扶,等等再扶。”若是以往,姑姑哪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姑父,而姑父此刻也确实也像拔了牙的老虎。“原守信,我是不敢和你在一个屋檐下住了,我可不想过几年死无葬身之地。你选吧,也就只剩下这两套房子了,你选一套,抽空让你妈给你办理了过户,名字换成你的。以后,咱俩最好就不要再见面了。你什么都不欠我,我也不想欠你什么。行不行?”
二哥双手攥拳,脖子上的筋一根一根接连往外暴。当脖子都快憋成青色的时候,终于开了口:“行。”
“行什么行,你爸正在气头上,你不好好跟你爸道歉,还往火上浇油,什么东西你是!”姑姑急得都快哭了,看着不争气的二哥,却发现他又陷进了沉默的漩涡。这又调转枪头,苦口婆心的劝慰姑父:“老原啊,他知道错了。自家的孩子,咱们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生他养他,那是我的责任。教他训他,也是我的本分。成绩不好,给他花钱请老师;毕业没出路,我给他托关系找工作;连结婚这样的私事,我也没少给他费心张罗。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干什么?我再替他把他的孩子养大,再帮他给他的孩子找工作,再看着他的孩子出嫁,我才能休息?对不起,以前我可能是这么想的,但是,我这颗心,只怕是爱莫能助了。”姑父轻轻的在左胸口拍了两下,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洞,就好象他的心被人摘掉了。
“谁家不是这样?都是这样啊。还有那杀人放火坐牢的,也没见谁家就把孩子撵出去了。你要是瞧着他碍眼,那行,就让他搬出去住几天。该回来还得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多好了,你说是不是,杨正?”
“你问人家杨正干什么?这和人家有什么关系?现在不是我撵他走,是我求他给我留条后路。真的,一点也不夸张。”姑父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原守信,算我求你了,行吧?哪怕你让我给你跪下都行,你说说,你怎样才能放我一马?”说着姑父身体向前滑溜,真的眼看就是要下跪的动作。
我赶紧一步冲到姑父身边,也不在乎是不是把他摁疼了。“姑父,可不敢,您这一下子,我哥真的就没法做人了。您消消气,咱们好好说,事情总有个解决的办法不是?家里这点事,是能比得上阿富汗还是赛得过伊拉克?哥,你说句话!”
“我出去,现在就走。”二哥转身出了客厅,然后他的卧室里就传来打开柜子的声音。
姑姑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心情,眼泪短线珍珠那样滚落一地。“好不容易回来了,好好的不行?这要干什么?”
“你要是舍不得他,那你可以搬出去和他住啊。我没事,医生说不能干重活,干轻活又不影响。一半天我就上班去了,吃饭在食堂,也不用你辛苦,多好了。”姑父说完,也起身慢慢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然后用力的关上了门,带起的风,把墙上的挂历都掀开了。
“杨正,要不就让你哥,先去你那和你住几天。我慢慢劝你姑父,等他消了气,你再送你哥回来,行吧?就不说我俩吧,孩子也不能没有父亲在身边啊,她还那么小。”
姑姑的话却如同一百支箭扎在我的心上,我又想起遥远的地方,莲芯也没有父亲在身旁。我又该怎么办?为何生活中总有这么多让人矛盾的取舍,而且,没有一本教材能给我参考。
二哥很快就走了过来,手里只提了一个塑料袋,里面不过是他的一身工装和几条裤衩背心。“妈,我走了啊。孩子您多费心,有事了你给我打电话。三儿,你走不走?”
姑姑轻轻从身后推了我一把,“去吧,去吧,照顾好你哥。”
而当我们进到车里时,二哥似乎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表情。我问他:“要不你先去我那住几天?我也没去过你新家,估计这么久没人住,连个醋和筷子都没有。你点外卖都没法吃。”
“不用,三儿,就送我去我那,都已经跟他说好了。”二哥右手在左手上挠挠,似乎安静下来,就会发现尚未消肿的皮肤下,还潜藏着许多瘙痒的细胞。
“那我也搬过去和你住吧?咱俩晚上也能喝个小酒啥的。”我发动了车,慢慢驶出了院子。院子里的草长得太过茂盛,不得不让门房的大爷拿着大剪刀在花池边挥舞着。而就在十天前,这里还发生过一次追逐。
“不用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我也想学学你,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想一想。”二哥左手腕也不痒了,闭上眼把座椅放倒,似乎终于能安安稳稳睡觉了。
而且,他确实睡的很沉很香,车子停下来过了半个小时,他才翻了个身。但终究只是翻了个身,眼睛还是不愿意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