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最后的遗像

“我不知道认识你是对是错，可我就是因为你，而迷恋于上网的。”

……

“你的思想真的很成熟，与你聊天有一种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感觉。真高兴能认识你这个大哥哥。”

……

一连几天，冷瞬不得不暂时放下其他的计划，驱使着虚构的“阳光女孩”说着这类肉麻的话，陪这个单纯到可怜地步的刘冬，做着这近乎残酷的游戏。

冷瞬尽量保持着虚拟的友谊与爱情的界限，直到预感到刘冬将要拿出生平最大的勇气，想要将这份友情升华为爱情，而且固执到不理会“阳光女孩”刻意避讳他走极端，去与自己见面的程度；他才不得不让“阳光女孩”说着“不见不散”，心里决定把这个网号作废永远不再使用。

冷瞬走出网吧，抬头望着群星璀璨的天空，试图寻找可以让他此刻许愿的流星……

他希望现实生活中会有一个真正的“阳光女孩”欣赏着刘冬，她可以不漂亮，也可以不具备复杂的思想，只是能给刘冬足够的关爱和鼓励就行；她不需要和刘冬发生性关系，也不必和刘冬永远在一起，只要和刘冬拥抱、接吻，让刘冬懂得爱情和女人之后，再用一种凄美的方式分手，让刘冬有一个自己认为辉煌的追忆就行……

冷瞬还想到：如果自己许下的愿望真的能实现，或许刘冬会攥紧拳头，向欺负他最严重的曹雄飞挥出一拳，哪怕被曹雄飞打得遍体鳞伤；或者向那些经常支使他，习惯于懒惰的那些人说一句：“都特么是活人惯的！在敢支使我，我干死你！”，哪怕别人把他的话当成玩笑，他或许也能为了“阳光女孩”，慢慢找回一点捍卫尊严的意识……

可冷瞬仔细搜索着星空，群星都高高在上的闪烁，哪怕是最小的，也不愿为刘冬而化做流星坠落。也许流星也有它的选择，为一个不辉煌的人坠落，会失去它辉煌的面子……

……

“阳光女孩”被冷瞬判了死刑后，刘冬每晚还是会在那个时间上网，回来到寝室后却一脸沮丧。他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以至于自言自语的毛病愈演愈烈。

数日后，冷瞬用他公开的网号看到刘冬改了网名叫“寻找阳光女孩”。在他改了网名不久的一天后半夜一点多，冷瞬半睡半醒地出去小便，走到寝室敞开的门口，他愕然被走廊正中央盘坐的人影吓得毛骨悚然。

冷瞬不怕拿刀的人，只怕没有确切概念的鬼，以至于那泡尿差点撒在裤裆里。借着走廊窗外照进来的微弱月光，冷瞬辨认出盘膝而坐，两只手比比划划，嘴里念念叨叨的人是刘冬。令冷瞬庆幸的是，受惊吓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寝室其他人。倘若换成曹雄飞，刘冬免不了挨两个大嘴巴子，最少是几句谩骂或奚落，那要取决于曹雄飞受惊吓的程度了。

冷瞬轻脚退回门里，想听听刘冬得自言自语说的是什么。

“谁特么的把她网号盗了？我要知道是谁，非干死他！……我也真笨，想不到问她住址和电话号码……”说着，刘冬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冷瞬目睹眼前的黑色幽默心如刀绞。他在走出寝室门口前，干咳了两声，一个目的是为了缓解自己心中的内疚，另外是想提醒刘冬，有人要从这扇门走出来，令其有个心理准备，别受惊吓。可刘冬还是受了惊吓似的从原地站起来，身体微微发抖。

冷瞬走到刘冬近前，发现他还是不敢与自己对视，而是条件反射般的把视线垂向地面。冷瞬轻轻地拍了拍刘冬的肩膀，用最缓和的语气说：“网络是虚拟的东西，离现实相差太远了。平时消遣还可以，网恋更不切合实际，别太当回事了。一点多了，回去睡觉吧。”

说完，冷瞬径直走到洗手间，回来后看见刘冬已无声地走进寝室。

……

一次野游，同寝的6个人一致决定，拍一张像电影《古惑仔》海报一样的照片。每个人都光着上身，露出胸膛和肌肉，只穿牛仔裤和皮鞋。不用人教，其他5个人都懂得怎么在照片中塑造自己张扬、猖狂、霸气的个性，只有刘冬让冷瞬大费周折。

冷瞬教刘冬眼睛要瞪多大才能使那双善良的眼睛变得凶狠，嘴角往下咧多大的角度才能在那张稚气的脸上显得冷酷，拳头和胳膊摆出什么姿态才能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体现出若隐若现的肌肉。

照片洗出来后，同寝的人看到照片中的刘冬，就像看到哈哈镜，成为大家的笑柄。照片上的刘冬就像得了急病的人，在临终前最后的挣扎一样，他向下咧的嘴角在那张痛苦的脸上扭曲，死鱼般瞪得很大的眼睛却仿佛因恐惧未来而使得瞳孔扩散；他像别人一样，为了展示自己的二头肌，而弯曲的胳膊，却没有结成一块隆起的肌肉，反到像抽了筋而引起全身痉挛。

同寝的人在嘲笑刘冬的时候，却不知道这张照片会在3年后，成为刘冬给同寝5个人留下的最后遗像……

刘冬最后连那句冷瞬认为天真、悲凉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都没做到，他只是在看别人的眼色寻找可走的路，最终走到无法容身的黑暗缝隙里，也没有幡然悔悟，还在试图减少饭量，压缩身体继续前进……

毕业考试，刘冬的几科成绩都没及格。在残酷的竞争中，被他们本镇的林业局淘汰了。冷瞬后来听说毕业后不久，刘冬被火车撞死了，他死的时候才22岁。是自杀还是意外，谁都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死的，他就这样结束了短暂而又痛苦的一生。

冷瞬不止一次地想：刘冬若是生活在和谐的团队中，也许会学习很好；但社会就是这样，无论你生活在哪个地方，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不可预料的事情，去干扰你的情绪，阻碍你的计划，搅乱你的生活习惯，左右你的立场；而人的成长就是相对社会而言的，管你怎样奋斗和努力，最终你的目标还是回到这个多元化的社会，取得你想要的一席之地。

令冷瞬惋惜的是：刘冬一辈子没撒谎，没用过拳头，没给任何人言语上带来过伤害。就这样一个好人，在他悲剧的一生中，缺少的东西太多太了……他没有过初恋，没有尝试过初吻的味道，更别说“性”了。（敏感字用其它字代替。）

每逢清明节和鬼节，冷瞬给死去的亲人烧纸的时候，都不忘给刘冬烧几张纸钱。不是怀念这个他一向鄙夷的同寝舍友，而是出于内心深处的愧疚……

即便冷瞬心知肚明，刘冬在九泉之下，就算知道“阳光女孩”就是冷瞬，以刘冬的性格，也不会变成青面獠牙的厉鬼找他寻仇，但冷瞬还是不想把这件事情，揭穿给永远见不到面的刘冬听。

冷瞬坚信，刘冬在另一个世界不会缺钱，因为欺负过他的人，也一定和自己一样，为他的死而表示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