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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梦想，你在哪里？
11月20日，星期三。
早晨6点半，我跑步来到婉莹家楼下。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她家楼下，和婉莹的恋爱关系已经在她父母面前公开了，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程逍欢！程逍欢！……”我在她家楼下喊我自己的名字。
婉莹在她家的二楼的阳台上对我招了招手，我手语示意在胡同的“歪脖树”下等她。
我与婉莹会面后，她马上挎住我的胳膊，满面春风地说：“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想看到的人，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怎么样？还疼吗？”
“皮外伤，没事。”我满不在乎地说。
“昨天你回到家，你爸妈说你了吗？”婉莹一边与我并行，一边问。
“说我什么？”
“说你为了我跟人家拼命呗！”
“我妈没说什么，爸说你长得漂亮，值得我一拼。”
“呵呵，你爸真是这么说的吗？又再编瞎话哄我开心吧？”
“我爸也是条有血性的汉子，他当然会赞成我这么做了。”
“那你爸还说什么了？”
“还说我配不上你。”
“看来你爸不光是条有血性的汉子，也和你一样会恭维人啊！”
“不光我爸会这么说，谁见了咱俩在一起都会这么说。”我这句话虽然是内心隐藏的话，却在此时情不自禁地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口。
“那你认为呢？”婉莹聪明之处就在于她经常会四两搏千斤，像打太极拳一样把我一闪念的自卑感轻飘飘的化解。
“我认为，说你长得漂亮是实话实说，但我可没觉得哪配不上你。如果我当初要像他们那样认为，我也没底气追你。”不知是我骨头里就有这种傲气，还是心知肚明婉莹喜欢骨头里有这种傲气的人，才硬逼着自己说出这么傲气十足的话。
“呵呵，我就喜欢你这股劲！不管在别人眼里啥样，内心不输给任何人！”
“这可能就是阿Q的精神战胜法吧！”
“这可不是精神战胜法，毛主席说过——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
几番文字游戏式的对话过后，我认真地把话题引向正题说：“你的家人怎么说咱俩这事的？”
“你猜呢？”婉莹反问，语境还停留在刚才那种考验头脑反应速度的对答上，并没有像我一样认真。
“肯定是反对咱俩在一起呗。”我怎么猜就怎么说，不再和她开玩笑。
“但是我坚持非要和你在一起。”婉莹回避了我不爱听到的答案，说出了一个我最想听到的结果。
“你是怎么坚持的？”我追问。
“我说，无论你以后怎样，经济收入怎样，我都跟定你了！就算你捡破烂、买水果、掏大粪，只要你不要饭，靠自己的双手能养家，我就跟你！”
这番话听起来是在对我表达她跟我在一起的绝心，其背后的潜台词是：她跟她父母昨晚吵得很凶，甚至她还如此强烈地顶撞了她的父母。
“看来你肯定跟你爸妈吵起来了，才会堵气这么说的吧？”我试探地问。
“他们没有硬逼着我不让和你来往的，是我一再这样强调的。”婉莹极力辩解，像是在为刚刚无意间说漏嘴的话自圆其说。
“他们肯定是用软刀子硬逼你，让你看似没在逼你。”我这番话实际就是在用软刀子逼她再现当时的情景。
“看来你爸经常用软刀子逼你，不然你怎么懂得用软刀子逼人？”婉莹显然有些不快。
“我爸从来不对我用软刀子，一般都用硬刀子，不过现在不再对我用刀子了。”
“因为你现在已经刀枪不入了吧？”
“不是刀枪不入，而是我爸不再把我当成孩子了。”
“那你凭什么说我爸妈在给我用软刀子啊？”她假装不依不饶。
“好吧，不说用软刀子了，换一个词吧，用‘规劝’行了吧？”我哄着她说。
“这还差不多，再这么说我爸妈我掐死你。”她笑着说。
“看书看多了，学会点新词总想尽快用上，难免有时候用词不当。”
“你这叫‘臭词滥用’！”
“你爸妈怎么规劝你的？”玩几句文字游戏后，我又把话题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向我想知道的正题上。
婉莹像被驯服的烈马，认真起来说：“我爸说我现在还在上学，没有参加工作，很多将来会发生的问题不是我这个年龄段的女孩能判断的。我便问，将来会发生什么问题呀？他说我对你的感情只是暂时的吸引和崇拜，是在盲目的把未来的一切赌注都压在你身上……”
我没有接茬，仿佛一瞬间踏上深谷上的一根钢丝绳，步履沉重起来，越走越慢……
她接着说：“我知道他们希望等我考上大学，毕业以后参加工作了再去谈恋爱，但是我已经找到了心目中的那个人，何必等到参加工作呢？”
“你是你爸妈的掌上明珠，你爸妈就怕你现在选错了人，不希望你有后悔的那一天。”我诚恳地插了一句嘴。
“嗯，于是我就对我爸说，我不是盲目的喜欢你，你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我爸说‘跟几个小混混比狠，就算是有理想，有抱负吗？’，我说‘那是他为了保护我，才跟人家拼命的’，我爸又说‘那你说，他究竟有什么理想和抱负？’，我说你理想是成为一个作家……”
婉莹说到此停住了，我能猜到她爸肯定说了一些她不忍心让我知道的话，但是我不能装傻，一定要知道她爸对我的态度……
“你爸又说了什么啊？”我装作很随意地追问一句。
“没说什么……”婉莹像是一下乱了阵角，慌乱地笑了两声说：“呵呵，他说我中的毒太深了……”
我知道婉莹想把她爸对我的真实态度，像我们刚刚路过的环路车站点一样忽略过去，但是我已察觉到她叙述的这段环节不符合情理，便说出了心中的疑团：“你爸不可能只说了这句话，你就能那样不顾一切地顶撞你爸吧？他一定说了些使你没办法辩解的话。”
婉莹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嗯，他说让你拿出你写的作品给他看看，我说你现在还在学习阶段，什么都没写出来，他说你‘什么时候能当上作家？10年？20年？’问我‘见过几个人，能够毕业就靠写小说养家的？’还问我，你一辈子能不能靠写小说养家，我现在能确定吗？于是我便说了那番话。”
尽管婉莹叙述得很平淡，没有把她父亲的语气学得那样绘声绘色，但我能想像到她父亲当时那种悲愤的样子……
她父亲说得千真万确，这是我一直不敢去想的事实……
我是不是就是鲁迅笔下那个整天靠不切合实际的幻想，来骗自己而活着的阿Q呢？骗自己还不算，又骗了心爱的人相信了我的幻想……
我的眼前漆黑一片，双脚有些发软，仿佛一下子从那条正在走的钢丝绳上，掉进永远落不到底的深谷。但是我的脚依然在坠落中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迈着步子，而灵魂却在没有方向，没有规律地坠落……
不知过了很久，我才无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说完那番话后，你爸是什么态度啊？”
婉莹没有洞视我的反常，继续说：“我爸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你中毒太深了，让你妈教育你吧！”
“你妈怎么说？”失去灵魂的大脑只能下意识地接着问。
“我妈说‘孩子大了，翅膀就会硬的，不管她会不会从树上掉下来，咱们也不能怕她摔伤，就亲手折断她的翅膀啊！’”
婉莹恢复了刚才在那棵“歪脖树”下见到我时，那种欢快的语调继续说：“我爸一听我妈这么说，他只好妥协了，但他对我进行了限制。”
“限制了什么？”我问。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限制在放学和上学的路上，地点限制在不被我爸妈还有邻居看到的地方，晚上8点前必须回家，不准让咱俩的恋爱关系在邻居和他们的同事面前公开，更不准在学校和老师、同学面前公开，不准同时出入公共场所。还说咱俩的关系他不强烈反对，也不支持，但必须对我有所限制，这是做父亲的职责。”
我认真听，没有插嘴，也底气插嘴了……
以往我半天没有说话的时候，婉莹都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并委婉的说出来，显示她的聪明；可这一次，她也许也同样猜到我在想什么，却假装作没猜到，而是给我讲了她父亲成长的经历……
她父亲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23岁之前，曾给人打过工，学过厨师，但没学多长时间就半途而废了。后来到一家退休的老大夫开的诊所打吊瓶，发现那家诊所的患者很多，都络绎不绝的排成了队，于是她父亲打算和那个老大夫学医。
老大夫谢绝说：“你没必要和我学，我的知识也是从书本里学来的，只要你有恒心，对医学感兴趣就行。”
她父亲回家以后，买了大量医学方面的书，谢绝外界一切应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每天只睡6个小时觉，困了就喝杯咖啡，累了就放放音乐，陪伴他的只有书本和录音机，连过去他最好的同学和朋友都见不到他的面，就这样一学就是4年，他拿到了xx学院的大学本科学历，后来又拿了高级医师、主任医师等技术证书，被分配到xx中西医结合医院。由于他注重自我修养、业绩突出，被先后提拔为主任、副院长……
她讲完她父亲的经历后，我嘴上迎合着她说：“你爸真是个传奇性的人物，不靠父母，不靠任何人，单靠自己的毅力和执着就能闯出今天的成就，真了不起。”
但是我心里认为她父亲还是靠了父母……
27岁之前的4年，她父亲是门不出户在家学习，在这4年期间他可以说一分钱不赚，在家靠父母供养，可以说他父母的济经条件都很好，能供得起。
27岁之前一分钱不赚，就在家闭门看书，我行吗？我家有这个条件吗？我的心里能承受遥遥无期的梦想背后的压力吗？
婉莹在我的迎合之下，讲着她父亲这年来经历的故事，我虽然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但还是装做很感兴趣，像个主持人一样问这问那，让她把想讲的故事讲给我听，直到在教学楼里的楼道口分离，我对着她转身后的背影沉下了脸……
我猜想：她尽管固执地违背她父亲的意愿，硬和我在一起，但她父亲的规劝也或多或少地同化了她。她给我讲她父亲的经历时候，很可能在潜意识中希望我成为她父亲那样的人，可是我能复制她父亲成长的历程吗？
梦想，你在哪里？
梦想！你在哪里？！
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