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电的感觉
高一的两学期对程逍欢而言,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他虽然每天都按时上学、放学,但生活的主题只有小说和词典。值得一提的是,他绘画、写作早在初三时,就在这所学校出了名,绘画作品和作文经常会在教学楼前面,那个两米长的展览框里展出。当然,作文很少有人看,但绘画作品第一次展出的当天,从展览框前经过的人,都会不自觉止步观看。
“程逍欢是谁呀?”
“不认识,估计是初三的新生。”
“这画画得太牛B了,快赶上老师画的了!”
“有这两下子咋还上咱学校呢?中央美院的学生,都不见得有他画得好。”
……
程逍欢第一次在展览框前,听到两个陌生学生,谈这番对话的时候,感觉自己都快要飞上了天。
其后,程逍欢帮各各班级出板报就成了经常的事,美术老师也常把学校写美术字、画宣传画的任务交了他。但1999年10月2日,星期四的那天下午,“办板报”这件习以为常的事,变成了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因为他那天遇到了一个女孩……
下午三点多,程逍欢把班级的板报办完,刚要回家,一个别的班的老师找他,求他帮她们班办板报。
教室门上的班牌写着99财会班,程逍欢背着画板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见在第一排桌前办板报的她……
或许每个少男少女心目中,都一个崇拜的明星,并且以那个明星的长像来幻想未来的爱情。程逍欢梦中的女孩是周慧敏,自从他第一次在地摊上见到周慧敏的肖像,梦中女孩的形象便定格了。
面前的女孩面容、气质、神态都很像周慧敏,同样长头披肩,肤色同样光滑、白皙,眉毛和睫毛同样浓密、清秀,维纳斯般的小嘴湿润、粉嫩,尤其是那双如同一秋水般清澈的大眼睛,伤佛瞬间就把程逍欢带入了一个从末有过的梦境中……
或许她在别人的眼里,不算校花级的美女,她的个子并不高,一米六二左右,身体显得过于轻盈、瘦弱;但程逍欢看她的第一眼,就感得似曾相识,像是上辈子就已倾其一生爱过的女孩。
对视的两秒钟后,两人同时浅浅一笑 但程逍欢的心跳,却在下一秒加快了速度;耳根到脸颊,也跟着发热;眼前浮现出这个女孩,穿着洁白的婚纱,捥着他的胳膊,步入婚姻礼堂的样子……
“这位就是咱学校的大画家,98财会班的程逍欢。”
老师的一句话,将程逍欢从婚姻礼堂中,硬拉到现实中来。眼前的女孩并没有穿婚纱,只是落日的余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给她的秀发和白色的羊毛衫,嵌上了一道柔和的金边。
“你好,看过你画的画。”她再次莞尔一笑说。
“你好。”程逍欢应了一声,脑海里回想着《上海滩》里,周润发扮演的许文强,初看冯程程时的言行举止……
他对自己的长相很有信心,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目光如炬,加上一米七八的个头,虽然没有周润发的气场,但还算有点傲骨凌风的书卷气,只不过穿着打扮显得太“水”。一件过时的白色的夹克,袖口还留着几滴永远洗不掉的钢笔水印记,一条普通的黑色长裤,一双带着裂痕的旅游鞋。但他觉得穿着并不重要,男人的魅力在于思想和才气……
“我们班,也找不出一个会画画,能办板报的人。她的字写得挺好,但不会画画,你就多费点心吧!”
老师的声音再次打断了程逍欢梦境中的思绪。他只好把目光,从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孩脸上移开,带着残梦初醒的慌乱,支支吾吾地对老师说:“嗯,行,没事,交给我吧。”
“刚才家里来电话,说孩子有病了,我就先走了。”
“嗯,您放心吧。”
或许这位中年女老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充当了一次媒婆。她也没想到,这位自己请来的大画家,正在打她学生的主意。她只是觉得,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程逍欢,自己就可以安心的回家了。可只有命运知道,交给程逍欢的并非仅仅是这个办板报的任务,而是一次孤男寡女,在没有“电灯泡”的情况下,独处一室培养感情,直到深夜的好机会……
老师走后,一时间气氛凝滞在两个初识的异性中间,仿佛很冷清,又仿佛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如同《天龙八部》里的虚竹,第一次在冰窖里遇见梦姑。
“你打算怎么设计版面?” 程逍欢强制自己别像个花痴。尽管心里仍然在“扑腾、扑腾”地乱跳,但他还是将语气保持得像正常人一样随意,只是忽略了自己在无意间,将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变成了生涩的普通话,把习惯说的“咋”,变成了“怎么”。
“老师只是看我的字写得还行,就让我来办板报,你是这方面的高手,还是你来吧。” 她凝视着程逍欢的眼睛,笑着说。
“咱们先把格打出来,大标题的美术字我来写,你上颜色。我画画的时候,你写下面的字,你看行吗?”
她用点头微笑代替回答。
虽然只有几句平淡的对话,但两个人的眼神却已交流了很久……
眼神有时候可以代替很多语言所不能表达的信息,例如好感……
男人和女人近距离相处,彼此存在好感,是因为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某种东西相互吸引。这相互吸引的东西,并不一定取决于郎才女貌,或能言善辩、随机应变能力。这种东西叫第一印象,或者也可以称之为“过电”的感觉。
“我先看看你准备得资料。” 程逍欢装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说。
她把课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三份资料递给程逍欢,眼中含笑说:“第一篇是我写的诗歌,老师就是看我这篇稿子还行,就让我写在板报上了。”
那种表情如同用一生的心血,写了一部小说,等待出版社编辑审核一样。
程逍欢仔细品读那张信纸上,用娟秀整齐的字体写着《在路上》题目的诗歌,无意识地把剩下的两份资料放在桌上。
在路上
(作者:姜婉莹)
是谁在这个傍晚,
轻轻开启街角的灯盏?
在行人依稀的街道上,
在不宽的油路旁,
天边泛着的白光和着路灯的橘黄。
在凉凉的风中,
我走过不宽的街,
甩了甩黑色的长发,
在路上,
飘出淡淡的清香。
是谁牵着青春的触角,
哼着动听的歌?
将想了又想的话珍藏。
只因为这季节,
微笑太真太纯,
话语太沉太沉......
商店口,
喧嚣的音箱停止了播放,
叶在风中姗姗起舞,
裙摆在叶中阵阵飞扬,
明媚的心,
是扇明媚的窗。
我走在一个初秋,
回家的路上,
旅游鞋和地的摩擦声,
奏出一曲淡定与坚强。
……
看完了这首诗后,程逍欢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孩有种一见倾情的感觉。并非仅仅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眼神有一种只有喜爱文学的人,才能相互看懂的神韵吸引着他。他觉得这种神韵和自己很像,就像一只孤雁在南飞的途中,遇见另一只孤雁一样……
程逍欢没有对她的诗文做出评价,而是立刻从画板中,拿出一张画纸,将画纸的侧边和底边,对齐在一张大白纸的左下角,用铅笔画出那张画纸的方格。准备先用画纸出插图,再用胶水粘在大白纸的方格上。
(板报是三张大白纸组合而成的,一张白纸是一个版面。)
“《在路上》的插图我已经想好了,你先统计一下三份稿的总字数,在白纸的顶端,留出20厘米宽,用铅笔和格尺画出一条平行线,然后再在一张白纸的右下角,画出和我现在所画的长宽相等的方格,再按所统计的字数,用铅笔和格尺画出上下平行的小方格,小标题按四个字计算。”
“明白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象征默契的笑容,便各自忙碌起来。
程逍欢把那张画纸夹在画板上,坐在姜婉莹的对面,将画板立在大腿上,拿出铅笔和橡皮,端详着她的脸。
“你要画我吗?”她笑着问。
“那首诗是你写的,表达的也是你的心境,我当然要画你了。”
“那我用不用摆个造型什么的?”
“不用,你忙你的,造型已经在你那首诗里了。”
程逍欢绘画的笔法很娴熟,片刻便用长线条,勾勒出一个双臂展开、秀发飘摆,半侧身的少女半身像。然后快速画出明暗关系,将阳光在她脸上和身上嵌的那道金边强调出来。凝向夕阳的眼波盈盈如醉,嘴唇略带笑意 ,随风飘摆的发丝柔美自然,飘摆的伏度虽然很大,却错落有序……
程逍欢沉浸在忘我的专注中,此间一句话也没说,室内只有笔尖与画纸的摩擦声。一个半小时后,完成任务的她早已呆立在程逍欢对面多时。四目相视,两人都会意一笑。
当笔下的画面基本接近于心灵的底片时,程逍欢退后两步观察她,在画面的细微之处进行刻画。
“我都不敢相信画中的人是我,太美了。”她赞叹地说。
“关键是你写的那首诗意境美,我只是用画笔把它表达出来而已。就像一首歌,你作词,我谱曲一样。”
“你也喜欢诗歌吗?”
“雪莱、普希金的诗我很喜欢,国内喜欢李煜和李清照的,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也很喜欢,特别喜欢雪莱的那首,第一句是‘一个字眼使用得太滥’的诗歌。”
“听上去像是一首表白的情诗。”
“是的,但在表白的过程中,却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作者真实的内心世界。”
程逍欢潜意识的语言在说:我也和雪莱一样,是个内心世界很深沉的人,期盼你来挖掘。
“你能把那首诗背出来吗?”她随即说。
这句话令程逍欢喜出望外,他在心里跟自己赌博:
如果这个女孩将话题岔开,说明她对你不感兴趣,你和她不是同一种人。无论刚刚你和她怎么相互用眼神对话,都是你一厢情愿的错觉,你这只孤雁,依然只能独自向南飞。可是她想听你内心的声音,想看你的表演,就说明她愿意看你心灵世界的简介和目录了……
喜悦之色稍稍流露在程逍欢的眼中,化作了淡淡的微笑。伴着心跳,他刻意看着对方的眼睛,背诵了那首诗:
“一个字眼使用得太滥,
我再也不忍滥使;
一种情感太被人小看,
你就不应该蔑视。
一个希望和失望相近,
也就谈不上破碎;
你的一片怜惜之心,
自比别人的可贵。
我不能奉献所谓爱,
但你难道忍心拒绝?
心灵对苍天的崇拜,
这崇拜,苍天并不推却,
仿佛飞蛾对星星的遥恋,
黑夜对黎明的盼望,
人在悲苦的尘世间,
对缥缈梦影的向往。”
程逍欢不知道自己在背诵这首诗时是怎么想的,就像一个歌手在参加一场竞技类的比赛一样,但潜意识中似乎有个导演,在用不明确的语言告诉他:
你要像真正对一个女孩表白一样,用目光和她交流,去背诵这首诗。但语气和表情不能浮夸,也不能让对方看出你急于借着雪莱这首诗,对她表白的层分,又要让对方稍微感知到,你对她有那么一点朦朦胧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