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狼窝中的羊
1997年，16岁的程逍欢走进了XX职业技术中专学校的校门。
这是一所位于一个20多万人口的小城新建的学校。为扩大招生范围，该校的校长到本市各各初中倡议：如果觉得自己没希望考上重点高中的初三学生，可以到该学校免费读初三下学期，初中毕业后可以优先录取到该校就读；并承诺，在该校高中毕业后，校方负责推荐工作。
程逍欢就是依据这个条件来到这所中专学校的。他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由于考了个倒数第三“蹲”了一年。他从小喜爱画画，并多次在全校、全市的青少年绘画展览、比赛活动中取得过一、二、三名的好成绩，但想考美术专业大学，是需要文化课分数占总分数的百分之六十的。也就是说画得再好，文化课不过关，也肯定考不上。考大学无望，绘画就注定不能成为以后的“饭碗”了，他也只能来这所学校学一项技能，混个中专毕业证了。
同样是混，但程逍欢却混得并不安心。他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沉迷于看小说，暗暗幻想着自己将来也成为一个作家。虽然在此之前，他的语文成绩从来没超过60分，但他认定，只要把词典里的所有词语全都记住，再把小说中的写作技巧全部掌握，就可以写出一部自己的书；而作家是没有学历“门槛”的，就算只有小学毕业，只要写的书能卖出去，照样能当作家。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就像着了魔一样，每天只活在小说的情节和词典中不熟悉的词语里。可是，只想将自己锁在心灵世界里的人，也会被心灵之外的世界干扰，因为那些从各各中学汇聚这所学校的其他学生，并非都像他那样有一个“书呆子”般的梦想……
这所学校的隔壁是这个城市名声最坏的中学，那些整日爱拉帮结派、打架斗殴、逞强好胜的学生，便都转到了这所学校，所以该校舞台上的主角，都是来自隔壁中学的学生。
来这所学校上初三的学生，都会不自觉地认为：如果你没有当主角的实力，就得成为他们的同类，不然你就只能在“狼窝”中，充当最不起眼的“羊”。
选择做一只“羊”，就必须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甚至不敢笑一下，更不敢多看一眼那些如同群魔乱舞的人。因为那些习惯于用别人的畏惧，来满自己成就感的人，会当众横眉冷对呵斥你：“你瞪两大眼珠子瞅啥啊？”
如果你在这种情况下，敢回应一句：“瞅你能咋地？”那么你便知道什么叫“圈踢”了。
程逍欢即使他看不惯周围的人和事，也只能尽量做到让人漠视他的存在。漠视总比敌视好，他知道，如若稍微让他们看出一点自己内心的抗争，便会惹祸上身，最后被撕咬得只剩下没有灵魂躯体。
和程逍欢从前在一个学校，有一个外号叫“老驴”的人。他无论是打架，还是身后的势力都很有名气，但刚上学没几天，就让校外的一个地头蛇给了一“仰头”，却没敢还手。
据说对方是隔壁中学初二就不念的大混子，听说老驴在从前学校的背景后，就想灭灭他的威风，故意在放学的路上堵他，找茬向他借钱……
据说对方打他的时候，双手一直插在衣兜里，对话只有两句：“借我点钱呗”“没有”，然后就是“啪”的一声……
那个人的脑袋离开了老驴的脸后，像欣赏一件自己创作的艺术品一样，观察老驴的脸慢慢肿起来。老驴当时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人对他轻蔑的一笑，就好像懒得笑出声音。然后那人慢慢地转身离去，像是跟本没去担心老驴会在背后下手。
老驴没想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敢还手？甚至都没敢像人爷们一样，对面前这个陌生人，放个响点的屁。唯一的解释是，他混了这样多年，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气场的人。
就算认输，也不能认得那么彻底。老驴报警、立案后，那个流氓被拘留了。
老驴还以为自己胜了，用法律保护了自己，但第二天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败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那个女人叫刘文静，是班级里的带头大姐。校内、校外都有一帮女生组成的势力追随着她，她也和最强的男生势力打得火热。
那个流氓被拘留的第二天，刘文静就用一把一尺长的尖刀，狠狠插在老驴面前的课桌上，指着他的鼻子怒斥：“草NM！你今天给我把他保出来，不保出来咱俩就是个事儿！”
老驴当天就把那个人从拘留所保出来了，之后再也没敢上学。
……
程逍欢所在的班级舞台上的主角以女生为主，他第一次目睹女生抽烟、骂人、说下流的话、打群架。 他的同桌就是刘文静，长得还算漂亮，穿着很时尚大胆，喜欢把胸口纹的玫瑰花露在低胸内衣外面。
据说刘文静从小父母离异，家里没人管她，十二岁就和社会上的小混混整天混在一起，后来被人……
她虽然叫刘文静，性情却不文静，反而霸道、专横，为人却很仗义，跟随她的女生和谁有过节、看谁不顺眼，她都会出面替她们出头，所以她能一呼百应。
新学期第一天下课以后，刘文静的一个叫赵雪的死党，喜笑颜开地跑来对刘文静说：“我问二班的xxx，啥叫移睛（同音字代替。）啊？你猜他咋说？”
“咋说的？” 刘文静好奇地问。
“他说等我洞房花烛夜的那天，就知道移睛的好处了。”
说完周围的女生连同刘文静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刘文静边笑边说：“整得像怵女似的，啥不知道啊？还整个洞房花烛夜，操……”
坐在一旁的程逍欢只能装聋作哑，心里想笑，却不敢表露在脸上。
班级里有一个戴近视镜的女生，给刘德华写了一封信，刘德华真给她回信了，并在信中给她寄了几张照片，她便时常拿出那封信和有刘德华签名的照片看。
一次下课，刘文静叫住往门口走的她，目光像毒蛇一样，直逼她的近视眼问：“听说刘德华都给你来信了，你挺牛B呀？”
那个女生没敢吭声，低下头，脸色吓得苍白。
“把你眼镜借我看看。”
刘文静冷笑着，将她的眼镜摘下来，放在身边的桌上，而后凶光毕露……
与此同时，六七个女生不约而同地向那个女生围拢上来，只等刘文静的信号。
“刘德华都TM快赶上你爹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伴着话音，落在那个女生娇嫩的脸上。同时六七个女生顿时疯狂地向那个女生冲了上去，有的拽住她的头发，有的扇她耳光，有的用脚踹，有的用拳头打，几下便把那个女生踹得瘫倒在地上。
那个叫赵雪的，被人挤到人群后面，伸不上手；只好把裙子撸在腰间，露出雪白的大腿，隔着同伴之间的缝隙，把大腿伸进去踹，嘴里嚷着：“给我留点地方！”
直到刘文静说了一声“行了”，众人才停止厮打。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个女生，一只眼睛已肿成一条缝，鼻子、嘴角都挂着血迹，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却不敢哭出声音。
……
一次自习课上，老师不在，不知道是谁将一个避孕套吹成气球抛向空中，被教室里的人打来打去。教室里马上天翻地覆，笑声、骂声、下流话语不绝于耳。
“咣、咣、咣……”一阵敲门声，扫了大家的兴。
有人开门，进入大家视野的是一个身戴袖标的值周生，一进门就学着老师的语气严肃地说：“你们小点声！”
刘文静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径直走到那个值周生面前，用鄙视的口吻问：“你刚才说啥？我没听清。”
那个男生挺了挺腰杆，但眼神却不那么理直气壮，吞吞吐吐地说：“你们能不能小点声？别打扰别人……”
“是吗？是吗？……”
刘文静歪着脖子问了两声，同时猛然用膝盖击中他的裆部。
那个人捂着裆部，蹲在地上，眼神恐惧，表情抽搐，脸色通红，老半天没能从地上没站起来。
刘文静没有多看他一眼，伴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喝彩声、欢呼声凯旋地走回座位。
……
开学不久，一个刚刚以外校转来的男生，被分到刘文静的前桌。那个男生留着当年刘德华在《天若有情》中的四六分发型，戴着一只金耳环，身穿着一套黑色西服。
一次上课，刘文静把一只手伸到那个男生的腰间，那个男生却不动声色，她又继续把被西服掩盖下的手，伸到那个男生的裆部，耳语说：“咋没反应呢？”
“再摸一会儿就有了……”那个男生嬉笑声传到程消欢耳朵里。
“硬了硬了……真的好大啊！……哈哈哈哈……让我伸里面摸呗？”刘文静夹杂着银笑说。
“那不行，你隔着裤子摸摸得了。”男生一边笑，一边往外拽刘文静的那只手。
下课后，当那个男生走出教室，赵雪凑过来，伴着银荡笑声问：“啥感觉啊？”
“没啥感觉，跟特么擀面杖似的。”
“哈哈哈哈……”
……
刘文静等四个女生，是把两个男生用砖头砸得昏迷不醒，拘留了十五天才被学校开除的。之后，那些追随她的女生也陆续退学了，随着“狼窝”中的主角陆续谢幕，这个学期也结束了，压抑很久的人们终于敢透透气，释放一下自己的本性了……
这个学期对程逍欢的影响很大，他经历了很多人生的第一次，发现人性原来还可以这样，自己竟和别人一样，像只鸵鸟似的把脑袋插在沙土里，生怕被别人注意到。
他不只一次地设想：如果“狼窝”中的主角伴随你一生一世，难道你就这样麻木下去吗？不这样又能怎样？每个群体都有它的游戏规则，刘文静等人的群体地位，不是一朝一夕奠定的，又岂能是靠你一己之力就能抗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