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一大早,顾门清杨又被哐哐哐的敲门声震醒,这些日子他完全放纵了自己,晨昏颠倒,早上七点,对他来说简直如同黑夜。
他睁开眼并没有急于下床,而是如同往常一样打开悬挂在斜上方的屏幕,它连着密布在这房子每个角落的摄像头,昨夜不同于往常,但,虽然热闹,却依然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床铺上隆起的一团暗影,就是清风明月。
睡袍半敞着,露出大面积肌肉饱满的胸脯和窄窄的一条三角裤,他打开门,觑着眼神,露出极不耐烦又兴味十足的冰凉。
这层楼只有他们两户,电梯正对着一 面玻璃幕墙,幕墙前几天刚有蜘蛛人清洗过,干净得透着外面的晨光。女人也穿着睡袍,裹得严严实实,却犹如清晨的花朵透着露珠的芬芳,脸颊染着绯色,眼里潋滟着耀眼的喜悦。
“谢谢你。”她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对他的衣冠不整和冷漠视而不见。
“谢什么。”顾门清杨语气不善,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场病似乎烧掉了点她脸上的婴儿肥,下颚显出一抹椭圆的迤逦。
“谢谢你救了我。”她正正姿态,一本正经地鞠了一躬。
“噢。”顾门清杨这才领悟到她的意思,“我做什么了?怎么担得起你的谢字。”他奚落地冷笑一声。
“你别装,卡拉都告诉我了。”他们同时低头看看女人脚下的小泰迪。 、
“是么,你的狗还是神狗,会说话。”顾门清杨继续戏谑道,虽然被白色的睡袍柔化掉了些许野性,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娇俏的人,却用了嗔怪的语气,他翘起嘴角。
“对,它会说,我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我叫尤缈然,很高兴认识你。”她伸出手。
顾门清杨却抄起手,“你如果是聪明人,就应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她的眼睛亮晶晶得瞪着,和脚下的卡拉如出一辙。
顾门清杨蹙眉凝视着她,片刻,“还不明白?!”
她的脸已经红了,这一次是涨红,宛如两片燃烧的云霞,她头一扬,“我这人向来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你是好人,我为什么把你想龌龊了,难不成你……”她反其道而行之,也上上下下地打量顾门清杨几圈。
顾门清杨忙把睡袍裹紧,“要谢还是谢你的卡拉,我不过尽些公民的义务而已,再见。”他反手把门带上。
“哎……”尤缈然声音陡地拔高,却在半空中突然收住。
顾门清杨眼里聚起一抹笑意,旋即又凉了下来,回头看看门。
他收拾利索又坐在桌前。
耳机里终于捕捉到了真实的声音,一种略带摩擦的悉索声清晰地传来,为了免生昨天的乌龙,顾门清杨特意取下耳机,静静地闭眼等了几分钟,房间很静,二十六层的高处,除了空气鼓动的风声,其它声音都是远处的背景,虽然轰鸣着却并不感觉吵杂。他又戴上耳机,这一次他确信声音不是虚拟。
顾门清杨拨通电话,这个号码已经三个月没有响起,他说过,他若不打电话,也不许薛白打过来。
“402又有人出现了,今天,就是今天。”顾门清杨笃定地敲敲桌面,身体有些紧,三个月的等待终于有了回音,这原本就是他的预测,一 定会有人再次出现在红山院402房间,可预测成为现实,他竟然紧张得出了一手心的汗。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薛白满意地叹着长气,“我以为你真像栾明八卦传的那样,为情所伤,遁入空门。”
“你不信!”顾门清杨松开手掌,任风穿过手指带走手心最后一丝沁凉。
“我才不信呢,我可没觉得你是个情圣,她嫁人了,你就寻死觅活的。”薛白笑嘻嘻得,“我甚至觉得你这三个月躲得也莫名其妙,凭我情场老手的眼光,你和况晴可没到那一步。”
“哪一步?!”顾门清杨彻底放松下来。他心里责备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他太看中依仗这点变化了,犯了兵家之大忌。红山院402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今后发生什么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就是……”薛白闭眼想了半天,“就是没到你还需要为她躲出去的那一步。哎,怎么说呢,一句话,你没别人说的那么爱她,说到底, 我们俩都一样,不同的是我天天换,你就懒得换。不过,也能理解……出去散散也好。怎么样,听这意思要出山了。“
“嗯……差不多。”顾门清杨含糊着,“402你去看看。”
“差不多?!情况有变?!”
“没……” 事情的确已经有了变化,或者正在朝着自己的预期变化。刘伶的消息刚过来,对门的尤缈然就以一 条狗和他扯上了联系,而402就立刻有了动静,这如果是巧合那就太巧。“没什么。”他说, “一切正常。”
这一次的不一样又与往常不一样。
“我立刻就去402,你等我的消息。”薛白没多说什么,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临挂电话时他却突然叫住顾门清杨,嘿嘿两声,“顾门,你和况晴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你能给我说说么?!”
“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你不是最有心得么,怎么还问这无聊的问题。”顾门清杨极不耐烦,“你聪明得过了。”
“是是是,我只是为你操心,男人少不了女人嘛,”薛白呵呵两声,继续,“新的地方新的空气,自然也应该有新的……女人…… 我是老江湖,忘记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看上别的女人,味道变了,嗅觉也跟着变,心自然也变。”
“以前可没看见你在我面前这么多歪理邪说。”顾门清杨笑骂着挂了电话。
他怔怔地站在窗前,心里有些不稳,但还是敏捷地捕捉到门框上细微的抓挠声。
顾门清杨放下耳机,打开门,小卡拉又是眼神怔忡地看着他,不过这次,它只看了他一秒,头一低就从他的胯下钻进门里,直奔昨天他为它准备的狗粮和水。
对门开了条缝,他走过去,轻轻推开,屋里屋外空无一人,有了阳光的照射,这套房间与昨晚有了迥然不同的味道。
他眼睛一扫就把两个房间包括卫生间厨房都瞄了一遍。床虽然是两米的大床,却没有第二个人睡过,一 侧的床头柜摆放的相框和布艺整齐周到,仿佛挪动过多次才找到最佳位置,不像这边,闹表、小花瓶的位置都像匆忙之间随意而为之;很少做饭,不锈钢灶台上那层薄薄的封蜡还没有去掉,至多做过十次,而且仅限于泡面速食等相关成品的加工。卫生间虽然没有开窗,却没有任何异味。这不是一个单身女人的家,而是一间临时落脚的地方。
大门的把手上挂着一根布条,也难怪小卡拉可以轻易地打开门。一回头,卡拉用过饭后自然地往回溜,就像去食堂吃了一顿饭一样轻松自在毫无负担。它站在门口,不进来,好半天,顾门清杨才意识到,它不进来,是因为他在里面,他忙退出门。卡拉走进去,屁股一拱,门悠悠地开始关闭,还没容他多想,一 声清脆的卡嗒声,门锁死了。
顾门清杨愣怔半晌才自嘲地摇摇头。
回到座位上, 片刻功夫已有三个未接电话,两个是薛白的,一个是中介的。
他先拨给中介小刘。
小刘说,“2601的主人出了国,现在委托给二房东,卖不卖他做不了主,2602的房主我联系上了,她说可以商量,只要价格合适,她答应明天一早给我回话。”她似乎撇撇嘴,极热情地说,“不过我个人觉得不可能,她哪是缺钱的主儿,她是杰彬置业老总的外甥女,估计钱多得没地方放。”
“你去商量,我就想买,价格随她开,事成之后,好处你提,我都答应。” 顾门清杨打断她。
“好。”小刘懵懂着,“可为什么呀……哎,算我多问,是人不都有情结,是不是。”她嘿嘿嘿地掩饰住自己的好奇。“你放心,你都说这话了,看我的。”
打完电话,顾门清杨冷哼了一 声。他看看薛白的电话,斟酌着他的答案,也权衡着他的答案,心里完全没了他第一次听见那声音时的冲动。
电话又闪了起来,他摁了接听。
“你猜猜结果。”薛白的声音听上去阴阳怪气 。
顾门清杨一顿,随即放缓语调,“不是有人,就是没有,除此之外难道还有第三种可能性。”他的语调控制得很好。
“还真有第三种可能性。”他阴阳怪气的笑更浓了。“房子已经卖了,昨天是新户主来收房,这算不算第三种可能性。”他呵呵呵地笑了一气,才挂电话。
顾门清杨不置可否,那样的窸窣声绝对不是房东能够发出的,这些年每天早上看监控录像他已看出了诀窍,什么样的声音在监控系统里呈现什么样的动静他的辨识能力一点不比专业人员差。
电话搁下没一分钟,薛白又拨了过来。“我打算把那玩意儿偷着拆了,新房主发现一 定会很麻烦。“
“不。”顾门清杨突然说,他又闭眼默想片刻,“不,一切等我回来。”再睁开,眼里倏地闪出一抹耀眼的光亮。 适才心念闪动间,他心里有了另一番计较,现在仔细想想,越发觉得那闪念之间的念头犹如神来之笔,端看这一笔落在何处。
又响起敲门声,他扭过头满怀期待地看去。
尤缈然笑容可掬地看着顾门清杨,手里端着个瓷质细白,一看就是上等货的青花大海碗。
“我做的。”她的双手颠儿颠儿地往前送了送,“西米乌鸡煲,多谢你的帮助。”
顾门清杨后退一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只悄悄地就行,何必大张旗鼓?”
“什么?!”她眨眨眼睛。
顾门清杨不愿理睬她,呯地一声把门推上。
他站着没动,门外的尤缈然也站着没动,呼吸声清晰可闻。
尤缈然啪地一声踢在门上,门板带着一声若有若无的断裂。
哐哐哐,一阵更为急促的敲门声,门脚处还有熟悉的抓挠声,上下同步,齐心协力。
顾门清杨忍耐了几秒,再次打开门。
“这是还你的东西。”他刚开门,一包东西就唰地飞进他的怀里,低头一看,是一包狗粮,“我这人从来不欠别人的东西,不识好歹。”卡拉无辜地看着他,那种想说抱歉又说不出的憋闷让它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氤氲水汽。
“你真是……我……”顾门清杨结巴上了。
尤缈然刚关上门,卡拉却推开门,看他一眼就从他的胯下溜进去,呼噜呼噜地吃着他刚刚为它布置好的吃食。顾门清杨长长地叹了口气。
下午卡拉又来了一 次,一幅面红耳赤急不可奈的样子,委曲的眼泪就挂在眼眶,顾门清杨猜测了几遍,终于领悟了它的内急。带着它匆匆跑出小区,卡拉像憋红了眼的小学生,一手捂着屁股,一手解着裤子,脚下拌蒜,一路小跑着冲向树木。
进玲珑阁大门时,顾门清杨特意在门卫处停了几分钟,卡拉很活跃,顾门清杨说,这小子是不是跟你们很熟。
门卫说,没见过,很生,看样子是个见面熟,现在的小狗跟人一个样,害羞害怕这样的表情都退化了,再过个百十来年就全忘记了。
“2602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他往门卫室扔了两包中华烟。
“那个小姑娘我倒有印象,因为她总是半夜三更地回来,有……三四个月了吧。”他直接剥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惬意地四处瞄瞄。“这个小区因为有点偏,正经住在这里的人家不多,听听她的车号,000555,不看车,就知道有钱,还不是一般的有钱。有钱人都惹不起不是。”他拟有拟无地瞥了他一眼。
和卡拉在过道分别时,顾门清杨想了想,留下一 条门缝,在卡拉眼前又忽闪了几下大门,卡拉马上就领悟了其中的奥妙,前腿跳起,蹬蹬蹬在他面前跳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