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又是一夜。

韩含抬起头时，天已微亮，原本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陡然间黯淡逼仄。

昨天傍晚，襄阳西都酒店9月15日前后三天入住客人的资料已经过来了，他摆弄了 一晚上也没看出什么别的端倪，难道仅仅是巧合不成，他有些不甘心，却又无从下手。万般无奈，他使用检索功能一遍一遍地试，第一次输了栾明居民身份证前六位数字，出来五位，无一人有特殊之处；第二次输入无奇人身份证前六位数字，出来八位，包括姚彬尤北杰尚可肖恪；第三次输入留学生，出来两位，能想到的都试了一遍，没有任何让人惊喜的结果。

唯一让他安慰的是心之旅的报名，在老吴的帮助下，他顺利通过了第一关，资料已经进入备选阶段，让他等候消息。他使用的五张照片是另一位同事在老吴的指导下拍摄的，据他说专业人士一眼就能看出照片中的人有轻微抑郁症，并有继续发展的趋势。 这个结果让韩含既兴奋又无措，如果心之旅筛选的是有精神疾患的人，尤然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呢。

韩含拿上外衣噔噔下了楼，大院里还没有人，门房也没动静，好在他的车停在院外马路上。

他沿着马路一直往前开，开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一条直奔红山院的路，想到所有的疑点最终的答案都在那些，他脚下猛一使劲，车子颤抖几下呼地狂奔而去。

402全面停工，相较上次和刘向前来的那晚，房间稍整齐了些，工具被收走，零乱的电线被卷起搁在角落。韩含直接走到南窗口，越秀涧在晨曦中慢慢苏醒，已有运动的人伸胳膊踢腿地走出小区。

韩含的视线直接放在36层安度家的晒台上，晒台通往客厅的门关着，玻璃被晨光晕染了一层鎏金色，挡住了他的视线。

突然，他看见尤然小跑着出了越秀涧，她穿着专业的跑鞋，紧腿的运动裤，上身是配套的短袖运动衫，精干利索，较之之前的爽朗又多了几分敏捷潇洒。

韩含的视线一直跟着尤然，她顺着越秀涧门前的越秀中路一直往东，在第一个路口往北，从他的眼前消失。往北直达越秀山，山下修着专业跑道，还修了通往山顶的栈道，如果晨练的确是个好地方。

他眉梢一甩，突然看见一位不知什么地方跑出的男人，正以冲刺的速度狂奔到尤然拐弯的地方，减慢速度，闲适地活动着腿脚，也顺着往越秀山的路慢慢跑过去。

韩含快步下楼，从另一个方向抄小路上山，站在山顶的凉亭时，尤然正绕过山下的跑道顺着栈道小跑着上来，而那个可疑的男人只是绕着跑道慢跑着，并未跟踪上来。凉亭古色古香，重檐斗拱，檐下的梁枋和雀替均有彩画，细看画的是红娘戏文，有些不伦不类，好在彩画胜在色彩夺目，倒也不显，与山下蜿蜒而上的木质栈道很匹配。

韩含走下凉亭，找了个背对栈道的位置站好，舒缓呼吸，慢慢打起了太极拳。

山上风大，呼呼地带着哨音，这套太极是警校时所学，偶尔活动腿脚时打打，已有些生疏，今天更是生涩不流畅。

“你这太极打得好。”风声掩去了人迹，突然而至的声音比他预测的时间早了七八分钟。

韩含顿了一下慢慢做了一个手势，回过头来。

尤然气定神闲地站在他身后，除了脸上微微有些汗意，喘息均匀面色如常，体力比他一点不差。

这是第一次韩含与尤然相距不过五步，原本已经极为熟悉的面庞突然间陌生起来，头发因为奔跑有些散乱，微汗的面颊沾了几绺碎发，有一股破碎仓促的脆弱。

“谈不上，很久未打，已经生了。”韩含微笑着说。

“噢？！”尤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毫不掩饰自己挑衅的目光，“牛仔裤，衬衣，眼角布满红血丝，一脸疲惫，不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却跑上越秀山来打一套并不熟练的太极？！”

“你也是喜欢运动的人，难道不知道疲劳的时候跑跑步活动活动腿脚反倒会令人更精神。”韩含不由地也耍起了花腔。

尤然不住地点头，“也对，你的衣领已经湿透，连牛仔裤都渗出了汗印，根据你的身体状况，即使从越秀山附近最远的莱芜苑跑到这里也不至于如此，你必定是以最快的速度全力奔上了山顶。”

韩含心里暗叹。

“说的对，”他坦然地说，“出出汗泄泄心头的郁闷，这是最好的方式， 百试不爽。”

“你眼睛晶亮，嘴角一直翘着，身体放松，分明心情很好，哪有什么令你郁闷的事情。”尤然抬脚上前一步，“你平时爱蹙眉，可现在，你的眉头完全打开，呵呵。”她自己先笑起来。

韩含心里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真的是心情大好，困扰的难题带给他的沉重和郁闷早已烟飞云散。他微微侧过头，斜睨了尤然一眼，不明白自己这股兴奋到底来自哪里。

“你是在这里等我的吧。”尤然扯下脖子上搭的毛巾擦擦额角的汗。

“你怎么这么肯定。”韩含也不否定，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具有一双穿透人心的眼睛，他甚至想到尤然和安度相识短短几天就随他来到栾明，难道她也看到了安度的心底。

“很简单。”尤然突然笑起来，走到一块高高的石头处，把腿轻松地搭了上去，“因为我在红山院见过你。”

“是吗？！”韩含竟然有些慌乱，“我怎么不知道。”他把自己几次出入红山院的情景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似乎并没有什么与尤然相遇的可能性。

“别想了，”她侧过头，嫣然一笑，“南窗口，我看见过你，虽然看不清楚，但一看就是你。你是警察吧。”她换了条腿劈成了一字马。

“你为什么把警察引到402？“韩含也不再含糊。

“402一看就是个贼窝，我在美国留学，可能比别的人多些法律常识到。”她不否定也不肯定。

“可你的一番义举把安度暴露了出来，不知安度知道不知道。”

“暴露了什么？暴露了他犯罪？”尤然嗤笑一声，“商场权谋，他倒是擅长这些。”

韩念一时有些气馁，她这是在提醒他，安度的一切都可归入商场策略之中， 他们插手有可能握不准分寸。

那个跟着尤然而来的男人还在跑道上跑圈，速度不快不慢，同样耐力无穷，“看到那个人了么，”韩含指指山下，“跟着你来的。”

尤然瞄了一眼，“噢，安度的保镖。”

“现在是你的保镖？”

“也许吧，反正他身边保镖很多，拨一个给我也不稀奇。”

“这样吧，”韩含重新做了决定，“今天上午我想正式拜访一下你，了解了解情况。”

“可以呀，”尤然开始做起跳， 声音清脆利索，和着起落微微有些起伏而已，“不过， 安度的继母住院，今天上午我们在一中心医院，可以到那里找我。”

“安度的继母病了？！”

“噢，也不是什么大病，有钱人把医院都当自己家，总觉得身体病了就能让自己在其它方面占了上风。”她翘起好看的嘴角。

“那就是没病。”韩含有点抓不住她的说话节奏。

“应该到美国去治一下，心病还要心药治，我准备劝她去美国治病。”

“美国治病？你能…劝得动她？”网上说安度的继母肖黎固执任性，还很霸道。

“对，我自然有办法劝她去。”尤然轻描淡写地笑着，太阳已经跃上山顶，在浓密的山林间铺陈开来，一片金黄。

“有年纪的人都很固执。”韩含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思路。

“她是主管财务的常务副总，平时没时间去美国，这次一定会去的。再固执的人，只要顺了她的心思，自然都成了绕指柔了。”

尤然像自言自语，前言不搭后语，韩含竖起耳朵却什么也抓不住，但他相信她必定话中有所指，绝对不可能是妄言，就像红山院的402，辚辚她麟麟几爪，就是一片血痕。

韩含不觉心头微动，“栾明和无奇气候完全不同，习惯么？”问完，他耳朵腾地烧得通红，非常尴尬。

好在尤然不以为然，“湿冷，有些不太习惯，不过梅庐在山上，感觉好多了。”

梅庐是栾明有名的别墅区，依着山势的缓坡而建，根据不同的地形营造不同的景致，一屋难求。

尤然下山后，韩含又坐了一会儿，适才尤然的话虽然说得隐晦却句句剑指安家，想到尤然仅一个举动就挑出了度宁投资，杰彬置业和安氏集团三家大公司，度宁面临信息再次泄露，杰彬面临股权纷争，那么安氏面临的又是什么呢。

韩含到网上大致搜搜，关于安氏的八卦新闻已经从未婚嫂子改嫁小叔的漩涡里脱身，变成安浩然橄榄枝招安安度被拒，司北电厂运营困难面临重组。网上说司北电厂原本设备落后资不抵债，安浩然想搭上安度这要快船先融资再卖个好价，谁知安度并不领情，直接导致这次的资产转卖失败。还有人说关键因素并不是安度而是安明的前女友葛琳，公报私仇等等。

网上曾说安浩然与安度父子情分淡漠，几年不见一面，而且这次司北的收购案，他坐山观虎斗，一点没有插手的意思，摆明并不想和安浩然和解，恐怕经此一役，双方关系会更加冷淡，可安度和安浩然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比以前更加频繁地见面，安度甚至去医院探访继母的病。

他突然对上午在医院的面谈有些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