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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2014年,7月14日
父亲最开始还打算陪我起哄,但是闹钟响起我滚下床去喊他时,他翻了个身响起了呼噜,我就知道把门关好即可。客厅里,茶水和红牛和咖啡,也不知道是哪个起了作用,似乎连眨眼都变得多余,但是脖子却恨不得多几根支架。
一众球员脚下踢的似乎不是皮球,而是二哥的命运。而我,也从未如今紧张的关注比赛的结果。想当年在学校里,也曾有火箭的球迷和湖人的球迷展开骂战,我还曾嘲笑他们的愚昧。没想到此时此刻,连个嘲笑我的人都没有。
我并不知道二哥究竟在哪个博彩网站投注,但是随便看了几个,发现如果是开赛之前就下注的话,如果买阿根廷夺冠,确实能解决二哥的饥荒问题。我不禁变得比马拉多纳还要激动,几次都从沙发上弹起来。
但是,上帝没有再次伸手援助阿根廷,阿根廷留在绿茵场上的,也只有眼泪,我也不得不为阿根廷哭泣,或者,是为二哥哭泣。我立刻给二哥打去电话,却是在响起的一刻,就被挂断了。也许,那头的人失意更甚我还是先让他缓缓吧。倒在沙发上的一刻,所有的药效也都倒下了。
又是手机把我叫醒,而父亲已经离开,看到门口少了一双运动鞋,我就知道他又慢走去了。看来电是二嫂,“嫂子咋了?”
“三儿,你爸不在跟前吧?”二嫂说话总觉得是上牙咬着舌尖,每一个字都很疼。
“他出门锻炼去了,咋了?”我不禁揉揉眼睛,感觉是在沙漠里睡了一夜。
“那就好,那就好。三儿,嫂子求你个事儿吧?你救救你哥行不行?”
“没事,嫂子,我就知道我哥肯定会向你老实交代。放心吧,我已经跟我爸那打好马虎眼了,我先给你们几万,随后慢慢补。你以后可得看紧点我哥了,可不敢再这么玩了。要是每四年由着他折腾这么一下子,也太吓人了!”
“不是,三儿,你听我说,千万不敢让大人知道了。”二嫂咽唾沫的声音似乎比她说话的声音都响亮。“你哥昨晚在外面赌钱赌输了,我实在是给他借不上钱。咱们这些人,养孩子都费劲,谁手里也没有个现钱,都是月光族。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你赶紧取点钱去救救你哥吧。他让人给扣住了!”
我的背后就像是安装了弹射装置,瞬间让我坐了起来。“输了多少?怎么还把人扣住了?还能这样?这违法,不放人还能行?不行咱就报警!”
“可不敢报警!一报警全和平市就都知道了。你姑父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能把你哥杀了。我还是趁着他老两口都出去才敢给你偷偷打的电话。真的,三儿,你哥从小就心疼你,你快想想办法吧。现在人也被扣住了,车也被扣住了。你说你哥干的这叫什么事啊,本来今年就是个特殊时期,又有干部考核。万一让单位的人知道了,你哥又得等三五年。”
“嫂子,究竟欠了多少钱?”我一颗心就像被头发吊在万丈悬崖上,静静的等待。
“听你哥说,一共欠了三十万!”
“多少!疯了吧!一晚上欠下三十万!”天啊,我不禁想起了《活着》里的福贵,这难道也是逼着老人卖房子吗?“嫂子,我也没那么多钱啊!我卡里一共就八万,剩下的二十多万你让我怎么凑?”
“三儿,八万就行,八万能让人家先把你哥放回来。剩下的,把车先给人家押下。我俩那车当时买的时候也花了近五十万呢,抵一半,正好也算怼帐了。三儿,嫂子求求你了,我挺个肚子实在不方便出去丢人现眼,这对孩子也不好。你快去救救你哥吧,好吧?别让那些人着急把你哥给打了,那就更不值当了。”
“知道了,嫂子,你把地址给我,我这就去。”挂了电话,我找了个黑色的布袋子,胡乱揉成一团,带着身份证和银行卡就冲了出去。
八万块钱,跨行取手续费也不少,我只好在农业银行耐心的等待。偏偏周一的上午人特别多,似乎是老人们领取养老金的日子。我连续转了三家农业银行,最后的结果是还不如在头一家耐心的等待。就这么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一直到了十一点半,才轮到我。其间我不止一次想骂这些老人,一个一个慢手慢脚,儿女都死绝了吗?
走出银行后,我不禁又多了一个心眼,把父亲的车留在了银行门前,转而打车,让司机向着手机里这个地方开去。
这地方着实有些偏辟,相信抓赌的警察也懒得到来,毕竟这倒是属于市区还是县区,还得打一场太极。道路两边竟然还种着参天的梧桐,耳边的知了不停的吵闹。一排一排低矮的小房里,只有那么一栋立起了二层。二楼的玻璃都涂成了黑色,用红色的油漆在两块玻璃上分别写着台球二字。而那过稀的油漆向下流淌后干涸的样子,让人想起了被吊在架子上的羔羊。二哥的车,醒目的停在路边。
我提着袋子从后面的消防铁梯上了二楼,里面有那么七八个人正在撞着台球,几乎每个人都炫耀似的将自己的花臂露了出来,纹的图案千奇百怪,但都让我对这个地方加深了恐惧。唯一的柜台后坐着一个女人,浓妆艳抹,烫着紫红色的头发,穿着人字拖正在耐心的涂蓝色的指甲油。“打球还是打牌?”
“我找人。我哥原守信是在这里不?”明明快要透不过气,却连伸手捂住鼻子的勇气都没有。我只希望看到二哥的瞬间,把袋子扔下,拉起他夺路而逃。哪怕需要跑着回到市里,我也愿意。
“谁是个原守信?”紫红头发女人轻轻吹了吹指甲,对着一屋子的人大喊。
一个刚捅了一杆台球的胖子,剃着美式锅盖头,噘嘴看着黑球在洞口绕了一圈后,用手里的杆子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紧闭的房间。“你去那看看。”
“啪!”“嗙!”这样的声音,就像杀威棒一样,一下一下撞进了我的心里。我甚至怀疑,身后的眼睛都在盯着我手里的袋子。我就像一只孤独的幼师,掉进了鬣狗的圈套。此刻忽然好想退出去,将公狮子喊来。
轻敲房门,门并没锁,敲打的力量已经推开了一道缝。房间十分狭小,中间一张麻将桌几乎占满了空间,人只能在屋子的四个角里将就坐着。而正对门口的那个角落,二哥就蹲在那里,两手横摆在膝盖上,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即使我进来,他的眼珠子也没向我这里划拉。
“找谁?”门口一人侧脸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哪来的陌生人。
“这是信哥他弟,咋,赎你哥来了?”说话的分明就是飞哥,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似乎又换了一条更粗的。“信哥,快起来吧,蹲了一上午怪累的。散了散了,不打了,该回家了。”飞哥率先起身,将二哥慢慢往起扶,但似乎就像试图举起一个石狮子一样艰难。二哥也看到了我,但眼神一直在逃避。
我将黑色的袋子扔到桌子上,一堆麻将差点挤到桌子下面摔个叮咣乱想。“这是八万,你们点点。”
“不用点,你哥的人品我们信的过。行啦,那我们走了啊。那个,你,赶紧过来帮我一把啊!”飞哥吆喝着,就好象是这里的主人。而我的双手挨着二哥的那一刻,他就像一个处女遭到了流氓的调戏一般在躲闪。可惜,三尺之内,他实在无处可逃。
一直到我们下了楼梯,走到了车跟前,飞哥这时才说道:“行了,你先带你哥回去休息吧,车我先开走。信哥,赶紧拿钱来换你的车啊,我要你这车有什么用?你爸那么大个领导,还差你这点?”
“飞哥,弄了半天,我哥是输给你了?那你通融一下,让我哥先把车开回去行不?这要是让我姑姑、姑父看见了,怕不太好啊。”
“兄弟啊!你不能只为你亲哥考虑啊,你也得为我考虑考虑吧?人家那两人好歹都拿上钱了,就我手里是个空屁屁啊!你当我稀罕你哥的车呢,谁家还没个车?这要不是我一晚上护着你哥,你哥真话是出不了这个门啊!行了,你俩快回吧,最好先带你哥找个地方洗洗澡,身上臭死了。”说完利索的钻进了车,排气筒冲出两道青烟,伴随着地上卷起的尘土,盖在了我们兄弟二人的脸上。
看着车子在道路的尽头变得只有米粒大小,二哥的眼睛再度充满了血丝。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问。赌徒的故事,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版本,看小说也好,看《今日说法》也罢,没什么新奇。我只希望过了今天,二哥断了这条路,说不定未来的人生,会如正午的骄阳一样。可抬头,正好一朵白云,把太阳挡了个结结实实。
“哥,咱先回吧。这边连车也打不上,咱俩先走一段吧?”
二哥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独自向前走去。他的大肚腩似乎不见了,走得那么轻快。可我从身后看去,却觉得那是一个幽灵,正慢慢向鬼门关飘去。
后来,我们打上了车,回到了姑姑家的院子。却赫然看见,父亲、姑父、姑姑三个人堵在楼道口,一样的眼神,盯着我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