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当头一棒（十八）

和侯江分手后，卜慌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把车听到蓝海商场的停车场上，坐在车上想开了心事。

王德胜能都自己家里来，无论做什么，都出乎卜慌的意料。所以，在接到妻子的电话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大吃一惊。从自己犯罪入狱到现在刑满释放回家，在近十年的时间里，他和王德胜没有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两个人几乎成了路人。在他的意识里，这个曾经的下级、自己力荐的市规划国土局局长就是一个忘恩负义、见风使舵的小人，他们曾经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情同兄弟般的友情已经成为了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在卜慌担任蓝海市城市规划国土局副局长时，王德胜是蓝海市所属山子区的规划国土分局局长。这个出生于河南、在蓝海市当兵并就地专业的“小矮个子”，因为精湛的业务水平，敢说敢为的脾气秉性和勇于创新的工作魄力，深得“臭味相投”的卜慌的欣赏。虽然两个人年龄上相差十几岁，但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无论是卜慌到山子区调研，还是王德胜到市局开会、办事，两个人都是到对方的家中吃饭甚至住在对方的家里，吃饭，喝酒，谈工作，关系融洽的如自家兄弟。

在卜慌“出事”的两年前，蓝海市规划国土局主管城市规划工作的副局长“到杠退休”，市局急需补充一名副局长补充岗位，主持工作。在市局党委常委工作会议上，卜慌极力推荐王德胜从分局调到市局担任副局长。在市局党委成员意见不统一、个别人对王德胜的做事风格“不感冒”且极力反对的时候，从来不愿意求人的王德胜亲自给省局主管干部工作、与自己的关系非常好的一位领导打电话，把王德胜推荐给了省局。

后来，在省局的干扰下，王德胜从九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如愿升任蓝海市规划国土局副局长，主管全市的城市规划。

上任不久，对自己升职的全过程了如指掌的王德胜对卜慌感激不尽。不但在蓝海市最有名的蓝海大酒店请卜慌吃了顿饭，而且在工作中加强与主管建设用地管理工作的卜慌积极配合，让蓝海市的城市规划和建设用地管理工作多次得到省局甚至中央部委的表彰。王德胜和卜慌成了在全省土地管理系统鼎鼎大名的“哼哈二将”。

后来，蓝海市城市规划国土局局长上调省局，又是卜慌左迎右挡，发动全局为王德胜升任局长鼓与呼，让王德胜稳稳地坐上了局长的宝座。对此，王德胜牢记在心。有一次两个人在卜慌家喝酒，微有醉意的王德胜紧紧抓住卜慌的手，感动的热泪长流，对天发誓：无论今后风云如何变幻，我们两个就是生死相依的亲兄弟！

再后来，卜慌与妻子祁小丽婚变，卜慌受贿案发。在“风云变幻”时刻，让卜慌首先失望的就是当初曾经信誓旦旦的王德胜，那个曾经发誓一定要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兄弟”。当市纪委、法院的工作人员到规划国土局调查时，身为“铁哥们”的王德胜非但没有替卜慌说一句好话，而且告诉前来调查的人：依法办案，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后来，卜慌被逮捕定罪，王德胜到看守所看卜慌。在接见室里，王德胜没有半句安慰、鼓励的话，反而掐着腰，横眉冷对，指着卜慌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丢了蓝海市规划国土资源管理局的人，为他们的兄弟关系抹了黑，他为有卜慌这样的同事、朋友感到丢人！当时，盛怒之下的卜慌挥起凳子朝着王德胜砸去，由于王德胜躲得快，凳子砸在看守所的玻璃门上，将好好的一扇玻璃门砸的粉身碎骨。卜慌因此给看守所赔了钱并被民警关了一个星期的“严管”。

再后来，卜慌被送到绿城省的海福监狱服刑改造。入监没有多长时间，王德胜派司机买了东西到监狱看他。对王德胜的“小人”做法耿耿于怀的卜慌把来人带的东西扔到监狱的院子里，然后扭头边走，没给王德胜半点面子。从此之后一直到卜慌刑满释放、到侯江的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工作，两个人没有任何联系。

“他今天突然到我家里来干什么？见还是不见呢？”坐在车里，卜慌连续抽了五支香烟都没有确定。

见他吧，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和这样说一套做一套、忘恩负义的人交往有什么意思？

不见吧又有些不合适。纵然王德胜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对，毕竟他们两个曾经朋友一场，现在又带着礼物亲自到了他的家里。“得理不让人”不是他卜慌为人处世的原则。所以......

“唉！”卜慌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妻子祁小丽的电话。但还没等他张口说话，电话里就传来了祁小丽着急的声音：“老卜，你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吗？人家王德胜已经在家里等了你两个小时了，你再不回来好像不太好吧？”

“小丽，你知道，这个王德胜......”

“老卜，我知道你对王德胜有意见，对于他之前的一些做法我心里也不舒服。但是，人家毕竟是蓝海市规划国土局的领导，能够在繁忙的工作中专门跑到咱们家里来而且等了这么长时间，充分说明了他的诚意。而且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问他他也不说，只是说来看看你。所以啊，我个人觉得你还是马上回来的好，有什么事情当面说清楚就是了，一直这样拖着、躲着算哪门子事情啊？你说呢？”不等卜慌把话说完，祁小丽就打断了他的话，着急的说道。

“他现在在干什么？”卜慌对着电话问道。

“在和妈妈聊天！”说到这里，祁小丽突然笑了两声，然后接着说道：“王德胜刚进门的时候，妈妈一肚子气，看都没看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但是王德胜没有生气，直接追到妈妈的房间里和她聊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妈妈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两个人来到客厅里，家长里短的聊个没完。一直到现在两个人还聊的火热，我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老卜，你说妈妈是咋回事？”

听完祁小丽的话，卜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着手机说道：“好了，不说了，我现在就回去。跟他见个面就让他滚蛋。哎，对了，现在正是吃完饭的点，你可不要多嘴留他在家里吃饭啊，我可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吃饭！”

说到这里，不等祁小丽说什么，卜慌便挂断了电话。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发动汽车，离开停车场向家的方向驶去。

等把车开到小区的停车场的时候，卜慌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坐在车上抽了一支香烟之后才不情愿的打开车门，提着公文包，关上车门往家走。

他实在不知道，等见了王德胜之后自己第一句话怎么说，接下来的话题如何聊！

走到家门口，卜慌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边换鞋一边斜着眼睛瞄了一下沙发：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服的王德胜正在跟母亲赵秀兰聊天。看着他一脸笑容和母亲开心的笑脸，卜慌无奈的摇摇头。

“哎吆，这大公司的老总就是忙啊，下班时间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才回家，很忙吗？”见卜慌走了进来，王德胜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一边说一边走到卜慌的身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大哥，多日不见！”

把手里拿着的公文包放到沙发上，卜慌抬头看看王德胜，既没有说话，更没有跟他握手，而是转身看看站在自己身后一脸紧张的妻子祁小丽说道：“你做了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法》的事情了吗？”

祁小丽一愣，然后不解的看看卜慌：“说什么呢？我一没有盖房，二没有占地，一个平头老百姓，别说不会违反什么土地法，就是想违法也没有这个机会呀！”

卜慌点点头，转身看看母亲赵秀兰：“妈，是你邀请王局长到我们家来的吗？”

赵秀兰也一愣，然后轻轻的摇摇头：“哪有！人家王局长管理着整个蓝海市的土地，工作繁忙，我哪能打扰他的工作呢？卜慌，你......”

不等母亲把话说完，卜慌就冲着她摆摆手，然后才扭过头来看看还在尴尬的伸着手的王德胜说道：“尊敬的王局长，我们家既没有人违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法》，又没有人邀请你到我们家做客，你擅自跑到我们家里来干什么？请你走吧，我们家没有人欢迎你，特别是我，一万个不欢迎你。请！”

说完话，卜慌面无表情的冲着王德胜点点头，伸着胳膊指了指门，做了个“请出去”的姿势。

“老卜，你这是干什么？”站在身后的祁小丽见状，赶紧走到卜慌的身边，一边用手拉了下他的衣服，一边悄声埋怨道。

“小卜，你这孩子......”

卜慌冲着正想说话的母亲摆摆手，然后扭过头来，瞪着眼睛直直的盯着王德胜。

“你们家既没有人违法，更没人请我到你们家做客，是我自己找上门来的。”见卜慌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王德胜微笑了一下并收回伸了半天的胳膊，然后接着说道：“但无论你是不是欢迎，我已经来了，要想让我自己走出这个门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打电话报警，说我私闯民宅，让警察把我带走。”

“哈哈哈哈哈哈！”站在王德胜面前，看着他“厚颜无耻”的样子，卜慌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堂堂的处级领导，蓝海市鼎鼎大名的规划国土局局长，竟然赖在别人家里不走，你的脸皮为什么这么厚呢？难道你这个局长就是凭着这张厚脸皮混来的吗？”

说道最后，卜慌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脸不屑的看着王德胜。

“你要是这样说话的话，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坐回到沙发上，王德胜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不顾站在一旁的卜慌，自顾自的点上香烟，一边吸烟一边接着说道：“无论是我从山子分局调到局里任副局长，还是我从副局长升任蓝海市规划国土局局长，支持态度最坚决、出力最大的就是你卜慌。毫不隐晦的说，如果没有你的支持和帮助，我是走不到今天的。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我这个局长是凭着一副厚脸皮混来的，那么，极力向上级举荐我的你是不是脸皮更厚？”

“你......”被王德胜一席话气的脸色发紫的卜慌疾步冲到王德胜面前，说了一个“你”字后便挥起了拳头。

“老卜，你干什么！”祁小丽见状。赶紧冲了过来，一把拉住卜慌挥起的胳膊。

“你个兔崽子想干什么？”母亲赵秀兰也冲了上来，在卜慌的身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王德胜见状赶紧站起身来，一只手拉住祁小丽，一只手拉住赵秀兰，把两个人拉到一边，然后看着卜慌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气甚至怀恨在心，我也能意识到我的一些做法从朋友、哥们儿的角度出发做的有些不够意思，为此我也感到内疚。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改正错误、弥补遗憾的机会？否则，你怎么知道造成我们两个产生误会的原因都是因为我，而你一点错误都没有？如果这些事情搞不清楚，你就会冤枉我一辈子，我们近十年的哥们儿关系就会像现在一样变成路人甚至仇人”

说到这里，王德胜站起身来走到坐在椅子上的卜慌面前，把一支香烟递到他的面前，然后接着说道：“在我的意识里，你是一个讲理的人，办任何事情都是有分寸的人，是个心胸宽广、能容忍别人的人。但是，为什么在你我的问题上你却如此的执拗？你是不是对我已经完全失望，确实不想交我这个朋友了？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我现在就走！”

抬头看看王德胜，卜慌把他递过来的香烟往一边扒拉了一下，然后冷笑了两声：“你是说造成我们两个的关系出现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也有我的责任？”

王德胜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点头。

“那好，你现在坐下，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把我所有的错误都说出来，我倒要看看我错在了哪里。如果说不出来或者胡编乱造，你马上从这间房子里走出去，从此咱们再不来往！”卜慌一边说一边指指面前的椅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起一支香烟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祁小丽见状，皱着眉头白了卜慌一眼，然后赶紧拿起烟盒抽出一支香烟递到王德胜面前：“王局长，请吸烟！”

卜慌翻着眼睛看看祁小丽，心里暗暗的嘀咕道：这个败家娘们儿，我在这里和王德胜较劲，她却在那里热情招待，你是哪头的人啊？

接过祁小丽递过来的香烟，王德胜笑着看看她说道：“谢谢嫂子”。说完后他又看看坐在沙发上着急的不知说什么好的赵秀兰和躲在卧室门口往客厅里看的卜慌的儿子卜雷。想了一会儿之后，他有转过身来看看祁小丽：“嫂子，求您一件事行吗？”

祁小丽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道：“王局长您客气了，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什么求不求的！”

王德胜点点头，然后看看卜慌，接着对祁小丽说道：“我要和卜哥说些事，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完，所以，我想和卜哥出去吃饭，然后边吃边聊。我们可能一会儿就谈完，也可能是一晚上，所以，想跟你借一下卜哥。您看……”

听完王德胜的话，祁小丽先是点点头，转而觉得不对，又紧跟着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坐在一旁只顾抽烟的卜慌。

“我不去，哪都不去，要想说就在这说，不说就算！”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卜慌拧着脖子说道。

王德胜笑了笑，走到沙发前拿起自己的手包，然后走到卜慌面前，趁着卜慌不注意，一把拉起他就往门口拽，一边开门一边回过头来喊道：“嫂子，我们走了，可能一晚上不回来啊……”

“王德胜你放开我，你的脸皮咋这么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