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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第八号当铺

作者:北鹆 | 发布时间 | 2018-08-23 | 字数:4209

夜如打翻了的墨瓶,一团团的云结在一起挡住了原本就不大明亮的月亮

风发了狂般拼命拍打着门框,被卷起的碎石子打在窗户纸上,冷风攀着窗棂子顺着就溜进来,跟把小刀子似的插进骨头缝里死命的剜

静了整个白天的迎客铃吊在房檐下面响得半死不活

任命般长叹了口气,伸手够过扔在小几上的剪子把快摇灭的白烛芯修修

等蜡烛重新亮起之后,随手把剪子钉在窗户框子上,抬手紧了紧厚大褂的领子,抬脚踹开了门

门外停着頂大红绣龙戏凤的轿子,轿子上挂了个半亮不亮的白纸灯笼,八成是刚落下的枯叶子围着轿子边打着旋,轿子旁边站了四个浑身黑的大高胖子,脸上戴着青面鬼罗刹的面具

“孟爷” 为首的青面鬼一翻袖递出张折子

“从西直大院来的,民国六年”

“怕是失心疯了,一个个的还睡不睡了” 伸手接过折子还没打开,就听见身后紧闭的衫木门吱呀呀的打开了,门口站了个小孩儿,白的就跟拿骨头雕出来似的,整个人空荡荡的套在一件血红的长大褂里

“九爷” 几个轿夫齐齐的一弯腰倒是把小孩给吓了一跳

“滚滚滚,别杵着挡我风水” 孟鹤堂转身搂着悄没声挪到自己旁边的人儿“你们几个把人扔进来,别什么都指着我家航航”

搂着人进了里屋,刚坐下,就只听外屋一声闷响

点着安神香把人哄睡着,拂了拂不大看得出褶子的黑大褂,推门出去了

“要是活腻了就直说,别在我这儿摔东西” 倚在门框上上,端着刚泡好的茶吸溜着“滚吧,最后一次,下回直接恶狗村见”

“谢谢孟爷” 四人鞠了个躬,一扭脸就不见了

等走远了,其中一个矮胖子回头冲着高挂着‘当’ 字的小店啐了口痰“他姓孟算个什么东西,见天搂着个不会说话的玩意,叫他声爷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呸,要不是舔得好,就他一演傀儡戏的哪来内么大地位……”

话音未落,这位的脑袋跟身子就分了家,骨碌碌的在地上滚了三滚,好不易闭上了眼

“活该,嘴上没个把门的,迟早出事” 为首的黑衣人掏出个黑布袋子把连着肉的脑袋装进去,往轿子里一扔,三个黑衣胖子倒是也把轿子抬得稳稳当当

里屋的小孩合上窗户,看不出半分刚睡醒的样儿

眼里划过一丝不符合外表的狠厉

“赶紧给我麻利的醒! 我数仨数,不醒老子就地活埋了你”

还没等数,地上那位就醒了。近二百斤的胖子说蹦就蹦,内身上的肉都跟着颤

“孟 ,孟爷 ” 搓着手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

“你特么把嘴闭上” 顺手飞过去一盖碗 “既然敢来就得明白规矩,进门别管要干嘛,都得先剁个手指头”

晃晃悠悠的奔着贵妃椅就去了,还没坐稳当内胖子就又跪了

“孟爷,我,我是死当……” 拿袖子擦了擦顺着脑门往下淌的汗

“啧,有意思,你先跪着,我看看折子”

红封白底的折子,上面拿黑笔写了几行小字

‘常富贵,民国六年人,余寿命二十年,其父为其续命三十五年,为人恶,有一子’

端端正正的一方红印就摁在最后,旁边拿朱砂笔画了个‘监’

“咿呀,懒死你算了” 嘀嘀咕咕的合上折子,手里拿着把蝴蝶刀,一脸的严肃正经 “当什么,怎么当?”

“死当,续我儿子的一条命”

“啧,作恶多端还想续命? 让风给乎傻了吧你”

“别啊孟爷! 不是说这铺子什么都干的了嘛!”

“你嚎个屁” 泛着银光的蝴蝶刀擦着常富贵的命根子就过去,钉在他身后的地板里

“要续命也行,签单子吧” 打紫檀盒子里扽出张纸给扔过去“签了单子就别反悔,敢毁约老子剁了你喂鱼”

看着哆哆嗦嗦的胖子心情稍微明亮了内么一咪咪 “行了啊,赶紧的吧,签了单子你死你儿子就能多活二十年”

“谢谢孟爷” 胖子给吓到连内容都没看就直接摁了手印,不大会就化成了一阵紫烟钻进了玻璃瓶子

“可丑死了” 掂着瓶子转身进了里屋 “来,航航醒醒,吃药了”

扶着小孩把瓶子里的烟都吸进去,看着人惨白的脸上稍微有点血色才微微放心

门吱呀一声开了,闪进了个穿鹅黄大褂的歪嘴子“完事儿了嘛?完事儿就赶紧的吧,再不走就真晚了”

“嗯” 抿着嘴低应了一声,把沉睡的小孩交到黄大褂的手里

前脚人刚出去,后脚内群叛徒的走狗就砸上了门

“姓孟的,你私动当铺财产,挪用转卖犯了忌讳,跟我走一趟吧”

“我认得你,何二,云二柜的狗腿子” 摸着衣服上暗绣的瑞鹤纹样 “怎么?在二柜呆不住要翻天了?”

“你特么给老子闭嘴!” 何二一扬手就打了孟鹤堂一巴掌“我告你,打现在起,你特么的就是个屁! 等我把你带回去,就等着死把你!”

“嘶” 抬手摁了摁被打破了的嘴角 “谁能想到当年名噪一时的何二爷进了一铺子就跟在云老二屁股后面当杂役,你也是真没出息”

“我特么叫你闭嘴!” 抬脚就要踹,被身后的人死命拉住

“何,何爷,云二爷交代要活的”

“呸” 恨恨地朝孟鹤堂肚子就是一脚“带走,跟着爷领赏去”

身后的小跟班把孟鹤堂捆着绑在轿子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奔着第二当铺就去了

一群人呼啦的进了铺子,还没等何二出声,就听见打布帘子里传出个发闷的人声“把他眼珠子给我挖咯,装盒子里给郭老板送去,告他,要么滚蛋,要老子我逼他滚”

“好勒,爷你就请好吧” 何二掏出把泛着绿光的弯刀逼向孟鹤堂 “你们把他给我摁好咯”

抬手捏着孟鹤堂的脸 “啧啧啧,你说说,这么好看的眼,可惜了了”

一手卸了孟鹤堂的下巴,一手拿着弯刀就往眼里挖

也是心狠手辣的主,丢下弯刀,空手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眼珠子,抬脚踹得孟鹤堂又是一个趔趄

把手里的眼珠子扔进盒子里,就着孟鹤堂的大褂擦擦手

抽出旁边手下的短刀,朝着孟鹤堂的心口就是一刀“该,死去吧您勒”

刺骨的寒从心口蜿蜒入四肢百骸,被挖了的眼也是不断劲儿突突的疼。左半边的身子已经冻麻了,右半边的身子可就跟扔火上烤似的

“冰火两重天,爽么孟爷?”布帘子撩开,由打里屋出来个一身短打的小眯缝眼

“好,爽,劳烦云二爷这么周到的招待”

“我可去你的吧” 上下打量着孟鹤堂 “何二,去,让孟爷再爽爽”

何二拎着泛银光的狼牙锤照着孟鹤堂就是几锤子,看着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还不解恨似的又补了几脚

“云爷,您说咱下面怎么干?”

小眯缝眼捻了捻唇上的两撇胡子,还没说话就被破门而入的黑衣人给围了个严实

领头的是个穿深蓝色长衫的年轻人“都带走,内个最丑的给我关南塘里沉着去”

“陶云圣 ! 你算个什么玩意!”

“我?” 年轻人抬手指了指腰间别着的‘令’ 字牌 “奉命来拿你们这群叛徒的!”

手一挥,一帮黑衣人一拥而上,把何二给捆得严严实实

“走走走,回去交差了” 抬手冲着刚赶来一群人抱了抱拳 “还有劳四掌柜看看还能不能把人给救活咯”

目送着黑轿子越走越远

曹鹤阳的小跑过去,伸手探了探泡在血里人的鼻息

“当了吧,死当给铺子,甭管怎样好歹还能留条命”

“都特么死当了,还活个屁哇!”

朱三爷手里帮忙盘着四掌柜的菩提子串儿,听见杨九郎的话抬了抬眼皮“你懂嘛,染个红毛跟血豆腐似的,我们四儿说能活那肯定就能活”

“别闹唤了,我刚问完,这孙子一开始就没想让小孟活着” 来人月牙白的长衫上溅了老大一片血

“栾老板” 新二柜的张老板递过一杯半温的茶给来人润润嗓子 “高老板怎么没跟着一块过来?” “让我师父给扣那了,说是要问问怎么处理内帮畜生”

“别,你这话就是算是侮辱人畜生了” 胖的跟堵肉墙似的孙越收回给孟鹤堂接骨的手 “小孟这浑身上下的骨头就每一块是不碎乎的,好好一孩子让内堆王八蛋给捣鼓得都成一滩了”

“咿呀,你这胖子咋嫩恶心呢” 岳云鹏拿眼翻了下 “要不就听四掌柜的,当在八号铺子里,回头跟我师父说声,好歹不能等九良内孩子回来,咱再给人扔一麻袋孟儿让人孩子自己拼去不是”

“行行行,我拼,我拼行了吧”孙越撇了撇嘴 “说得跟你瘦似的”

“嘿! 我说孙胖子,你还想不想过了!”

“我错了还不行嘛! 也不知道咱俩谁是三当的掌柜……”

“都给小爷消停会儿! 秀恩爱的等回去拉帘慢慢秀去,先把人给拼回去!”

曹鹤阳把孟鹤堂的手摁在契书上,看着人脸上的窟窿一个劲的叹气 “真不是东西”

“往好处想想,怎么说还是留了条命”

“也只能这样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等九良内孩子回来还必得跟咱们拼命咯!”

“我都想好了” 张二柜拂了拂素银长衫上的褶子 “直接让阎鹤祥把他送八号铺子去,他一心都是他孟哥,一时半会儿没工夫跟咱们别扭”

“有道理,那就按你说的办”

“第八号当铺” 血红的大褂挂在身上,嫩笋似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怀里的白猫,遮着眼的布条子搭在脸上“死当留命,活当不收”

“以前可没这规矩” 来人一身的白,轻手和上门,乍眼的黑毛领子立着“我不当东西,我来赎个物件”

“赎什么?怎么赎?”

“一副傀儡身子,赎您当在这铺子里的心”

窝在贵妃椅上的人顿了顿,手下一用劲,捏疼了窝在怀里半眯着眼的白猫。猫儿跳下椅子,绊倒了漏着沙的葫芦瓶子

微直起身半靠在 椅背上“……东西不够分量,不允”

“那……要是再加上一颗爱您的心呢……” 带着凉气的身子直逼过去,抬手扶上被布盖着的眼 “先生……您受苦了啊……”

陌生的触感,冰凉柔软的指尖都在刺激着孟鹤堂一直绷紧了的神经

“别……” 偏过头试图躲开那只手 “你给我走得远远的,别杵这儿碍我风水”

“先生” 知道那人看不见,却还是弯下腰,脸上露出个足称的上是温润的笑,眼中的爱意满的似要溢出来

“我的根在这儿,我的情在这儿,我的一颗心在您那儿而您在这儿……我还能走那去呢……”

“你……莫要耍孩子性……”

“我不是孩子了,先生……” 长叹声俯下身亲在人的嘴上

唇形姣好,温软得紧,和想象中的一样好

“我在郭爷那签了契子,往后我就是这铺子里的,再不走了,我就跟着您,黏您一辈子” 握着孟鹤堂微微发抖的手 “您这体寒的毛病还是没好哇…您先歇着,我去给您泡壶热茶暖暖身子…”

拎起白猫的后脖领子,直盯得浑身的猫毛都快扎起来才把这小东西塞进孟鹤堂的怀里 “这毛还挺顺溜的,回头我去猎条长毛狐狸给您改个毛领子”

“去去去,边玩儿切”

笑嘻嘻的接住朝着面门飞来的银梳子 ,转身拿了茶叶去泡水了

隔着黄符帘子,闻着飘来的茶香,觉得自己心上的冰开始化了。抬手摸上白猫的小脑袋 “小崽子,瞧好吧你,等赶明阎大脑袋就来接你搬家咯”

“一更灯儿里~月影儿照花台~我叫丫鬟打上了四两酒哇~单等着外出的小郎君儿”~

等周九良端着茶出来就看见自家先生呼撸着猫,嘴里还哼着曲儿

人好看,曲儿好听,就是内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拿眼一剜内大白猫,想着哪天得把这猫给剃秃咯

“先生,喝口水暖暖身子吧” 伸着手把杯子递到人嘴边

“对了,怎么还没听见内铃铛响哇”

不着痕迹的把自己进来前就解下的铃铛往小几底下踢了踢 “想是没什么要当的玩意儿” 把杯随手放回桌子 “时候不早了,先生,咱去歇着吧……”

“可要点脸吧你”

“不要,有了先生还要什么脸呐” 周九良笑得见牙不见眼得在孟鹤堂脸上又亲了口

“盖了章您就是我的了,永远别想再把我抛下,我的先生”

嫌弃的扒愣开堵在自家前面的脑袋“行了啊,用不用赶明儿我发帖子告他们一声你是我媳妇哇”

“行啊,只要先生您愿意,我没意见”

“熊孩子”

“那也是您一个人的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