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2014年，3月27日

再多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及莲芯的一个“玩”字来得重要，仅仅一天时间，父亲就发出了“和平还是太落后”的感概，因为所有的儿童乐园都只拥有滑梯、蹦床、旋转木马三个基础设施，而那动物园，父亲距离一百米就闻到了臭味。也正因为这些，才临时决定开车来到太原，要带着孩子到太原动物园。

如果莲芯这一路哭哭啼啼，哪怕是喊一句“要妈妈”，或许父亲都不会坚定不移。可偏偏莲芯就像是设定好的机器人，上车睡觉，下车尿尿，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比成年人还少了啰嗦。

而且还没到动物园，父亲就开始谋划下一站，就好像要来个走遍中国似的。“哪里有海豚，小孩子是不是都特别喜欢海豚？”

“爸，她看了也记不住。咱们这山沟沟，哪有海豚，最近的好像也得去青岛吧？”自从看了《海豚湾》之后，对动物的怜悯和对日本的仇恨叠加起来，让我更加不想让孩子走进海洋馆，似乎这才是真正爱护动物的方式。但是，我相信和父亲说这个无异于对牛弹琴。

“那就去青岛，爷爷好不容易陪着宝贝玩几天，一定要把能看的都看到了。等宝贝长大了，爷爷还要陪着坐过山车，看电影！”父亲的大肚腩成了天然坐垫，莲芯躺着舒服极了。

父亲一把年纪，而且过去还总说自己恐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敢了？难道孙女真的是脱胎换骨的良药？如果有一天突然停药，父亲又会如何？停药综合症的概念又在脑海中像一排列队的蚂蚁走过，凭我怎么挠也没用。

在对未来的担忧中，我们来到了动物园，莲芯揉揉眼就说：“爸爸抱。”

“宝贝，爸爸一路开车辛苦了，还让爷爷抱行不行？”

我倒觉得父亲抱着莲芯几乎一动不动比我还要辛苦，但是莲芯似乎并不挑剔，伸出双手，直接搭在父亲的脖子上。可是跨过动物园大门的一刻，我还是吃惊不小。动物园位于省城东北隅的卧虎山上，从进门的一刻就注定这是一个负重爬山的过程。因为从回来的第二天，莲芯就学会了说“腿疼走不动”。而她只要敢说，父亲就敢保证她双脚不落地。

而我对此稍有微词还会被父亲严厉驳斥：“孩子这么小，少走几步路怕啥？万一把腿走的弯了，以后长不了大个子，谁负责！你小时候，我和你妈不也是一直背着你。”可小时候的事我哪里记得住，只能由着父亲随便说。毕竟，能作证的人，一直安睡着。

门口一条长长的通道，两边却没有电动观光车，父亲不禁抱怨着：“还是不行！配套太差！这要是在北京动物园，什么电动观光车啊，电动婴儿车啊，电动轮椅啊，应有尽有，还用受这个罪？”

“爸，你歇会儿，路还长着呢，我先抱会儿吧？”我直接伸出手碰到了莲芯的胳膊，但莲芯轻轻打掉了我的手。

父亲借势原地转了个圈，又把莲芯逗的笑个不停。“不用，我不累。你先休息，咱俩轮流。”

话虽是这么说，可三天来，莲芯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还不如父亲的十分之一。多少次我看见他不停的倒换双手，甚至抱不动的时候改成背，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累了，还只是说让莲芯什么姿势都体验一下。只有那么一次莲芯坐在父亲的脖子上，也许是父亲脖子上出了太多的汗，莲芯嫌弃的说了一句：“爷爷，我的裤子都湿了。”父亲这才有点歉疚的把孩子还给我。

后来，父亲出门后，总要穿一个长领的秋衣。而这，是过去绝对不肯的，因为会显得他的脖子短。

天气虽然转暖，但是草坪里的绿意还似乎没从冬眠里醒来。父亲觉得两侧悬挂的动物图谱是骗人的把戏，扭过脸去是哄莲芯，翻过脸来就是不耐烦。“还有多远？带孩子看看老虎和熊猫么，这么费劲！”

“爸，你见过谁家演节目上来就是压箱底的绝活？熊猫园和老虎山都在最里面。”

“唉，能不能让孩子喂喂老虎和熊猫？这里提供这个服务没有？”

“应该没有，有的话会说的。我看门口的游客须知了，要求咱们不要随便投喂动物。”

“我就不相信。不投喂动物，动物园咋赚钱？”父亲扭过脸去又是满满的笑容：“宝贝，想不想喂老虎吃肉肉啊？”

“不要！我要吃肉！”

莲芯一句话逗笑了我们两人，父亲赶紧说：“你吃的是熟的，老虎吃的是生的。”我也沾了女儿的光，父亲别过头笑着对我说：“和你小时候一样，都爱吃肉。一会儿玩完带孩子吃肉去，去吃那个什么肯德基和麦当劳吧，小孩子不是都喜欢吃么。”

“爸，那都是垃圾食品，不建议小孩子吃，又是高温油炸又是反式脂肪酸，都不健康。”

“没事啊，以前什么也不懂不也把你养这么大了。你们几个小时候就喜欢吃火腿肠，现在不是报道说那里面都有瘦肉精？我看你们几个也没什么事，国家也没把火腿肠厂子关了。火腿肠是不是还涨价了？”父亲还要说什么，却突然低头看了一下。“帮我把手机拿出来，看看是谁的电话。”

我掏出一看，“姑姑。”

“接！不要就知道问。”父亲才走了没十分钟，我觉得他的步子已经从六十厘米缩短到只有五十厘米。

“姑姑，怎么了？”

“唉？你和你爸在一块了？没什么，是这样，你哥想请你和你爸吃饭呢，你们在哪呢？咱们约个时间。”

“我们在外面玩呢。”

“就你们两个人？在哪玩呢？”

“费劲，拿过来我说。”我赶紧将手机贴到父亲的耳朵上，“喂，姐，带着孩子在外面玩，有什么事你说。”

“没事，就是好长时间不见了，叫你们过来吃点饭。就你们两个还是还跟着朋友？”

“我们三个！”父亲很骄傲的看着莲芯，“宝贝，叫个姑奶奶。”

“姑奶奶！”莲芯对着手机用力的喊着，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哦！莲芯你好！哦，这是把孩子接回来了？那更得过来一起吃饭了，晚上有时间没有？”

“回不去，我们在省会了。等我回去咱们再联系吧，先这样，抱着孩子呢，挂了。”父亲轻轻一甩头，就和在空气的胳膊上蹭痒痒似的。

“爷爷，姑奶奶呢？”

“姑奶奶在家呢，咱们回去了找她玩。姑奶奶家里还有个小姐姐，你要不要和小姐姐玩啊？”

“要！”莲芯激动的双手交叉着堵到了嘴边，嘴角都快和眼角连在一起了。

父亲继续抱着莲芯前进，但是那动作，已经慢慢变得有点像炸碉堡了。腰也开始慢慢弯曲，腿也开始渐渐摇摆。但即便如此，他还只是反复问一句话：“还有多远？”而莲芯在他身上就像假山上的猴子，爬来爬去不肯安分。

后来终于来到了虎山的入口，由于都是野外放养，我们需要坐车进入。父亲一眼就相中了那辆吉普，立刻催促我过去问问：“看看那个车能不能包下来，咱们一家三口在里面好好转转。”

“估计不行吧，那个车车身上画着红十字，应该是紧急救援的。”

“什么叫估计？不能去问问？问问怕咋了？不就是钱的事？咱们多出点不就行了？让你出门拿包烟，什么也不听，这会儿求人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张嘴了吧？怎么也教不会！要不是怕孩子耍不高兴，我才不跟你张嘴了。还等着干啥，快去啊！”

当然，最后我也是带着拒绝回来，不过这个理由倒是能安稳父亲的情绪，让他安静的享受莲芯给他擦汗的过程。“爸，那个车坏了，还没修好。”

“什么臭把式！真要有人在里面心脏病犯了，我看这个动物园咋办！”然后从莲芯手里接过纸巾，“好了，宝贝，已经擦的挺干净了，谢谢宝贝。”

“不行，还没擦干净呢！”

“你就浪费纸吧。”我看莲芯明明只是享受把纸撕成四片的快乐。

“你懂个屁！”

“屁！”莲芯学着父亲的样子骂我，父亲立刻笑得差点像个葫芦一样翻倒。可我却更加忧心，她早晚还要回到她母亲的怀抱，如果回去的时候，学了一嘴的脏话和毛病，下次再想把她带出来，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可是，当她透过车窗的玻璃看到老虎，兴奋的在父亲的大腿上跳起来，并让父亲都疼的挤眉弄眼时，我又把这档子事忘了。如果连眼下就过不下去，谈将来还有什么意义？

看到老虎燃烧起来的热情，让这对爷孙忘记了疲惫，莲芯甚至主动要求下来走一段。但是父亲始终张开双臂像个老母鸡似的跟在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就这样又看了大熊猫，看了黑熊，看了孔雀。至于蛇和鳄鱼这些东西，父亲觉得太恶心，绕路走开了。

但要说起最享受的，一定是父亲抱着她在飞鸟馆里，莲芯带着点好奇，带着点怯懦的伸出双手，我把从管理员手里买来的饲料铺满了莲芯的胳膊。然后许多白鸽就落在了莲芯的胳膊上，她吓得赶紧大喊“爷爷！爷爷！救我！”

“没事！”

父亲和我一起，看着这单纯的小红脸，不知道是否都联想到了奥林匹斯神殿里的雕塑。

而在回去的路上，莲芯在父亲的呼噜声里睡的更香了。时不时还呵呵的偷笑，可惜我没能把画面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