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2014年，1月2日

迷迷糊糊走进了姑姑的门，姑姑在门后就像是期待许久，忍不住双手上来捧着我脸颊上的凹洞。幸好我出门前刻意刮了胡子，不然真担心扎破她干脆的手皮。“孩儿啊，你咋瘦成这个样子了，以后没事了就来姑姑家吃饭吧，我多挖一勺子面的事儿。”

姑姑的手还这么捧着我的脸，我却不想她拿开。“没事啊，姑姑。我哥呢？”

“杨正叔叔！”小雪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走路来去如风，跑到我面前打了个招呼，立刻又没了踪迹。只看见一个小辫子像猪尾巴一样在脑后甩来甩去，很有点阿哥的味道。

“就是个小疯子！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不像人家莲芯，安安稳稳的。”姑姑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手也迅速的抽回。“那个，孩子在那边，挺好的吧？你和小刘有没有联系？”

“孩子挺好的，跟着她妈不用受罪，我也不会照顾。”每次和刘一视频的时候，听到莲芯喊我爸爸，我心里都刀割一般的难受。有时候，我真希望刘一教育孩子，你没有爸爸，你爸爸死了。

我越过姑姑的头顶继续寻找，姑姑的身体又陀了一些，就好象是为了随时追在小雪身后喂饭。“我哥呢？”

“你哥能在哪？床上！”姑姑的眼珠从上向下走了一条笔直的斜线，没好气的说道：“昨天喝酒喝到十二点才回来，回来又是玩游戏，也不知道玩到几点。我赶快搬走，看他自己咋办。”

“姑姑，您搬不走的，小雪就离不开您。”姑姑这话已经说了不知道多长日子，我觉得新房放在那里都快发霉了。除了听说姑姑偶尔过去开窗透气、关窗防雨，愣是一天也没在那里住过。

“要不是为了雪儿，我可要搭理那一对儿东西了。”姑姑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茶几上，拿起一个粉红色印着小猪佩奇的水壶，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吸管，像个行走的问号开始轻唤：“雪儿，快点来喝点水，天气干燥，不要上火了。”

雪儿突然从门后跳了出来，双手掐腰，土黄色的小脸蛋上撅着小嘴，很生气的说：“说了多少遍了！你就不长记性。我不要叫雪儿，要叫我郡主！”

“叫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倒不是在意称呼，而是觉得小雪和姑姑说话的方式，让我觉得过分。如果这时换作莲芯和母亲，我怕自己忍不住会对着屁股踢一脚。女孩子的脸宝贵，屁股没那么宝贵吧？

“雪儿就跟上你嫂子，天天看那些古装戏，把孩子也给带坏了。今天要当格格，明天要当郡主，后天就是娘娘，全家都得陪着玩，不玩就哭。你说，生这么个东西，多操心。”姑姑说归说，也只能把身子弯出更大的弧度，将水壶凑到了小雪的嘴边。“赶紧喝吧，郡主，喝完了才能变漂亮。”

“不喝了！不好喝！”小雪的嘴巴看上去更像是向壶里吹了一口气。

“不行，必须喝！这样吧，喝十口，奶奶给你数数。喝完让你看一集动画片好不好？”

“不行！两集！”小雪的嘴撅的更高了，都快要碰到鼻尖了。

姑姑偷偷瞄了我一眼，“你瞧怕不怕，这么小就会讨价还价。”回过头轻轻摸着小雪的头发，“行，两集就两集吧。”

我走向二哥的房间，幸好家里暖气旺盛，二哥才能四仰八叉的横在床上，如果他的脖子再长一点，和红色的床单配合起来，倒有点像越南国旗了。他的电脑桌上又扔了些稀奇怪状的东西，但我完全不认识。“哥，醒醒吧，一会儿该吃中午饭了。”

“我再睡会儿，你们先吃。”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下面。

“不要理他，这么大个人还得他妈天天伺候他吃饭，身在福中不知福。”姑姑一把将我从门口拉开，顺手关上了门。“你坐会儿，等你嫂子回来就能吃了，她去她妈那里拿饺子去了。走的时候你给你爸带点，给他送过去晚上吃。”

“不用管他，他每天在麻将馆里吃，我叫不出来。”麻将馆里每天不是焖面就是大米烩菜，父亲提起来还总是说好吃好吃，真不知道他还是不是我父亲。过去父亲认为，只有母亲做的饭才配得上好吃二字。即使是大饭店的厨子的金牌菜，他都能用自己的标准挑出三个毛病。

“说起这个事了，你爸现在天天打麻将？”姑姑的脖子都忍不住向前伸长了二寸。

“嗯，他不打牌干啥啊？也没别的事可做啊。”

“唉，要不说这男人，没有女人也不行，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尤其像他还退休了，孙女也不在身边，可咋办啊？”姑姑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听说你爸在外面还欠的有赌债了，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啊！”我确实不知道，而且就我了解，那麻将馆里都是些老邻居，平时打麻将也就五块钱一把，一天了不得输二百块钱。何况据说父亲牌打得极好，怎么可能有外债。就算有，也不会有多少吧？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你大伯说的。你可得看着你爸啊，现在他一个人，也没人管，可不敢干出什么不冷静的事儿。”姑姑的干着急让脖子上皮都紧绷起来，比打了肉毒杆菌还效果显著。

“姑姑，你这话说的，我妈在的时候，也没见管住他啊。”

“那不一样，人只要还在，他心里就有个顾忌。现在你妈走了，爷爷也走了，可真没有人能管住他了。也就剩下你了，你又是个老实的孩子，不用他操心。想想，这样也不好啊。”姑姑的嘴唇上似乎都有了皱纹。“对了，你现在还是没工作？还是准备考公务员？”

“嗯？三儿你过来了？多会儿来的？”

我回头，二哥的眼睛还是一条缝，能看清是我真有点难为他了。“我刚来一会儿。”

“癔症蛋！刚才弟弟还进你房间叫你了，你就不知道？睡成猪了！看你胖的，看你弟弟瘦的，要不你俩换换吧，你去你弟弟家住几天，让弟弟来咱家住几天。”

“不用换啊，为啥要换了，反正他一个人，直接来家里住就好了么。”二哥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那啥，我先洗个头，冰箱里有饮料，你随便喝。”

“大冬天喝饮料，真是个神经病，等你老了你就知道了，一身的毛病！”姑姑赶紧回厨房里拿出一个瓷碗，给我倒了一碗凉白开。“杨正，喝这个，别听你哥瞎指挥。你等他老了试试，看看谁伺候他。”

“爸爸！你起来了？”小雪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紧紧抱着二哥的大腿。“陪我玩一会儿呗？”

“雪儿，爸爸冲个凉，你让奶奶陪你玩好不好？”二哥一把就甩掉了小雪的手，然后看着小雪，只是为了不夹伤她的小手，一点一点的关上了门。

“什么也是我，累死我算了！我能代替你还是能代替她妈？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当父亲。”

姑姑低头看着小雪，正要说话的时候。小雪已经愤怒的扭头走掉了，并且扔下一句：“我生气了！”

厕所的门唰的打开，二哥刚脱了背心，冲着小雪就走过去了。姑姑曾经没能拉住姑父，此刻倒是能拉住二哥。“快洗你的吧。”

“一天到晚是生气了，谁对不起你了，瞧你那个傻样，再生气给我滚！”二哥怒气冲冲的关上了门，带动的风好像在我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唉，一家子神经病啊！”姑姑无奈的笑笑，把我留下，找小雪去了。

我坐在餐桌旁，端起那碗水喝了两口，二哥就走了出来，耳垂上还有些没擦干净的白色沫子。“三儿，黑夜想吃啥？我带你出去吃个火锅咋样，热乎乎的。”

“行啊，叫上大哥吧？”

“人家已经走了，早上走的。”二哥的毛巾盖着脑袋，用力擦了擦，却没能擦掉耳朵上的沫子。“就不知道他是咋想的，来的时候不吭声，走的时候也不吭声。”

“也许有急事吧，谁知道呢。”我觉得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但愿他永远不要变成这样的人。“哥，我咋觉得你火气这么大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也没什么吧，还不都是因为孩子。这孩子没法说，天天找理由不去幼儿园。不是要在家陪奶奶，就是要去陪姥姥，反正就是不去学校。”

“哥，这很随你啊！遗传的很稳定啊！”

“呵呵，你就败你哥吧。”二哥说完低着头，轻轻的打着随着秒针打着节拍，大概过了五秒钟，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嫂子又怀孕了，愁死我了。”

我注意到二哥身后的墙上，不知道何时打印了一篇文章，白纸黑字清晰的写着《莫生气》的口诀：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也不知道这是写给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