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砀山之战（二）

刘知俊的开道军如今正驻守在宋州下邑县东、砀山县南的芒砀山中，之前慕容阎昆以骑兵在砀山县东阻击寇彦卿部，曾试图在芒砀山设伏，哪知寇彦卿却没有上当，直接退了回去。

等寇彦卿再次集结重兵杀来时，阴稚卿已经领军支援而来，故而刘知俊仍旧躲在芒砀山一带寻找机会。

原本刘知俊想去芒砀山的黑帝庙拜一拜汉高祖刘邦的，毕竟这位刘氏的老祖宗就是在芒砀山斩白蛇起义争夺天下建立起了汉家四百余年的江山基业的。

但朱景等人及时劝阻了他，朱景归顺大唐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跟着全师朗，哪知李弘益亲自行文任命他为开道军行军司马，直接就是正六品上的将军衔，于是朱景便领兵北上许州，与刘知俊会合。

他对刘知俊倒也有所耳闻，等见到刘知俊时，发现这位态度很不错，对自己和部下也很看重，于是放下心来。刘知俊性格豪爽，一见到朱景，便放了权力，这让朱景很是感激。

李弘益给了开道军一万二千的兵额，但目前刘知俊手下只有原先带出来的五千人，再加上朱景带来的二千余人，枢密院也只补充了两千折冲府民兵，一共还不到一万人。

开道军的长史仍旧是辛培鲁，但都虞候却是枢密院指派的，是广平宋氏出身的宋意泉。宋意泉是张议潮之妻宋氏的侄孙，他和军法司都指挥使阎子悦一样，都是李弘益征敦煌是投靠而来的。

如今大唐军队中，军事主官和非军事主官的中层将领，有近半都是出自归义军和河西，因此世间议论，都说他们是“河西派”，这些人可都是李弘益最为信任的一批人。

刘知俊对此倒是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与原先的大唐和伪梁不同，李弘益改革军制，不设监军，一般而言，一军都指挥使以下，长史、行军司马、都虞候三大佐官，必定有一个是出身河西的，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监军了。

只是李弘益对这些亲自任命的官员早有警示，他们虽然有监视之职，也有危急时擅权的权力，但平时不得随意干涉都指挥使的指挥，而绝大多数的佐官们都做得还不错。

朱景提意见倒也干脆，他直接说：“将军欲拜汉高祖，也非不可。只是将军莫非不记得‘金刀之谶’了么？”刘知俊一听浑身一震，汗水都滴了下来。

所谓“金刀之谶”，是东汉灭亡之后传下来的一个谶纬之说，意思是刘姓之人，每三百年就要出一个天子。汉朝实在过于强大，故而曹魏取代东汉之后，先是刘备建立蜀汉，到了西晋八王之乱，又有匈奴人刘渊继刘禅之祀，建立了汉赵。而东晋末年，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又建立了南北朝的南朝宋。

甚至唐玄宗开元年间，还有刘姓某以为三百年之期到了，妄图作乱，被官军给平定了。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五代十国中沙陀人刘知远建立的北汉，大约也是受到了这种预言式的说法的影响。

刘知俊不傻，当即反应了过来，连忙感激地说：“多谢司马提点。”辛培鲁皱了皱眉，看向了都虞候宋意泉。宋意泉却大笑了起来，说：“汉高祖一代雄主，将军既然是汉高之后，祭拜祖先，谁人会乱说？”

他的话就代表了李弘益的意思，但刘知俊还是说：“家庙在沛，芒砀山吾便不去了。”他是徐州沛县人，与刘邦确是老乡，但族谱已失，故而他自称是汉高祖之后，大家拿不出证据证明他不是，故而也都便默认了。

毕竟用一个显耀的祖先给自己脸上贴金，是这个世代的通病，唐末到宋初，在原本的历史上本就是世家衰落的时期，世家的影响力虽然减弱，但此时还是存在的。

刘知俊连忙转移话题：“先前司马制定的作战计划，吾已经上报燕国公，慕容将军已经同意了，并要求诸军配合，自吾归大唐以来，开道军还未尝有大捷，我军扬名，正在此战，诸君努力！”众人皆说：“诺！”

荥泽一战朱温大败而回，再加上张全义投降，河南南道的汝、豫、颍、许、陈、宋甚至亳州等州县皆空虚，故而慕容阎昆直入宋州，并不担心后方。

寇彦卿现在也很郁闷，朱温对他有提拔之恩，开封他是必须要救的，只是现在被慕容阎昆拦在半路，退是退不得的，便只有前进一条道路了。

目前砀山附近，不断有大唐斥候出没，甚至有胆大的夜不收小队，直接哨探到寇彦卿大军驻地的十里范围以内。砀山是个小县，寇彦卿并未据城而守，只是将大营放在了县城西面，背靠着砀山县城的低矮城池。

他不知道开封方向的形势如何，唯一的好消息是，兖州方向有一支大约六千的援军正昼夜赶来。李弘益兵临开封城下，朱温便紧急调河南东道诸州兵前来，附近的曹、滑、濮、郓等州兵尽入开封，而更东面的兖、青、登、密等州兵，已经陆续向西进发而来。

慕容阎昆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若是叫兖州的援兵与寇彦卿会合，仗就不好打了。如今已经入了初夏，天气炎热，不利于战马厮杀，故而他决定速战速决。

于是五月中旬，祁连军骑兵为先锋，再次集结起来，向砀山县西的寇彦卿大营发起了骚扰战术。寇彦卿苦不堪言，祁连军是大唐精锐，他这里缺乏骑兵，又不敢轻易野战，只得坚守。

而阴稚卿则领步兵骑马随后赶来，迅速列阵，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经过十多年的工艺改进，如今大唐的火药质量要远比李弘益当年“发明”时威力更为强大，虎蹲炮的炮身也加长了二尺，射程更远。

寇彦卿原本想要据寨而守，却被正面的阴稚卿两日连攻退后了十余里。阴稚卿昼夜不停放炮骚扰，连续三日，慕容阎昆再次发动夜袭，趁夜色踏营，杀死千余人。

好在寇彦卿还有些本事，连忙固守，等到天明点检人数，发现丢了两个侧翼的小寨，士兵趁乱逃走了不下三千人，他气得吐血，于是打算拔寨向北，进入徐州丰县，与兖州来的援军会合。

但是慕容阎昆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他将骑兵分作三阵，轮流拦截，强行将寇彦卿赶了回去。寇彦卿无奈之下，打算退回徐州彭城，依托坚城固守。现在强行杀往开封是不可能了，能不能自保还是一回事呢。

芒砀山，刘知俊派出斥候昼夜巡视，已经截获了三批寇彦卿派出与彭城联络的信使，并且截杀了四波萧县派出的斥候。

寇彦卿已经察觉，或许自己的退路会充满了艰辛，然而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正面对攻，伪梁比不得大唐。见识过大唐火器的威力，已经让寇彦卿惊叹羡慕不已，然而另一件事却让他觉得心都要凉了。

大唐的步兵居然也是一人一马！须知唐太宗到玄宗朝，大唐兵力称雄天下，那时候便是连步兵也是一人一马的，但是到了唐末天下藩镇乱战，步兵就真的只是步兵，毕竟以一国之力和一镇之力养马，这个差别实在太大了！

连续败了三阵，寇彦卿心情无比灰暗，他突然觉得，对面的大唐军队士气、军容，仿佛故老相传的那个北驱突厥、西跨西域的盛唐军队才有的气象！难道天意不在开封么？寇彦卿心思乱了。

被大唐骑兵追击骚扰着，寇彦卿带领了不足一万三千人的部下，灰头土脸地撤到了芒砀山附近。这里是前往萧县的道路之一，望着寂静的山林，寇彦卿心思越发沉重，他知道慕容阎昆有意驱赶自己前来这里，山林之中必有埋伏。

然而他别无退路，因为慕容阎昆的骑兵就在后面二十余里，很快就会继续追上来。兵法云：逢林莫入，然而寇彦卿依旧没有办法了。

他一面广派斥候小队入林侦查，一面小心翼翼地领兵自山下的树林边穿过。有六支哨探较远的斥候小队还未返回，寇彦卿察觉不对，立刻大呼：“后军变前军，后退！”

远处的一座小山头，刘知俊举着千里眼，眼看寇彦卿就要进入埋伏圈，却见为梁军队一阵轻微的骚动，便要后撤，他以拳击掌：“这厮当真狡猾！”朱景却笑了笑：“这厮逃不掉！”

向刘知俊示意之后，朱景命传令官发射了信号弹，然后拱手说：“下官这便去了！”朱景很是自信，他两次击败寇彦卿，都是利用山林地势。他虽然是个秀才，但却是精通山林作战的高手。

五月下旬，开封城外，数十门红衣炮并白虎炮，将大量传单抛射进了城内。朱温也接到一张宫内太监送来的传单，他看了一眼，头一歪便昏倒了。传单上赫然写着：寇彦卿死于芒砀山！河南道东南数州，尽数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