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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2013年,12月12日
晚上我们都回到了各自的住所,没有守灵倒不是因为我们与时俱进,而是医院里近几年出现了盗尸这样的案件。至于被盗走的尸体是不是被用来配阴婚不得而知,但是和平的人赚钱渐渐的没有了底线。而我们,只能服从医院的管理,被驱逐出来,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塞了一盒好烟给门卫。
为了给小叔一个独立的空间,也为了照看父亲,最终我回到了父亲这里。进门之后,我本以为父亲会询问我和刘一的事,但他却只字不提,只是问我困不困。看到我坚定的摇头之后,他试探的问:“咱俩说会儿话吧?”
我走进厨房,从柜子的最里面掏出两瓶竹叶青,犹豫了一会儿,又放回去一瓶。从碗柜里拿了两个小酒盅,也不管干不干净,手指伸进去拧了一圈就回到了客厅。“爸,咱俩喝点。”
“傻孩子,这可是你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备下的,打算等小家伙嫁人的时候喝,你这会儿拿出来干啥?”父亲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任何遗憾的望着我。
“爸,世事无常,爷爷说没就没了,咱们还想几十年后的事,有什么用?我留下一瓶,这瓶,就当是给爷爷践行了。”说罢用力一扭,铝制的封口开了花。顺着瓶口本该冒出的药香,只剩下黄连的苦涩。
“叮”的一声,碰出了多少力量?金黄的琼浆在杯口的两端摇晃,总是在溢出之时回到杯里。父亲喝的很慢,我喝的更慢,两个人就像是互相监督,都怕对方伤了心之后,再伤了神。“今晚咱俩就聊聊你爷爷吧,我给你讲过你爷爷的故事没有?”
“多少讲过点吧。没事,你随便说,我听着。”我和父亲都放下酒杯,赫然发现两人都剩了半杯,几乎精确的可以用刻度计算。
“你爷爷是个好人啊!以前在教育局的时候,从来没听说过跟别人红脸,副局长的位子,一坐就是十几年,快退休了才让人提了一把,上去装模作样呆了两年,就那,他都没一点怨言。这个,我给你讲过没有?”父亲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分别像两把刷子在眼缝下刮来刮去。灰尘早已无影,但是泪水不曾停顿。
“多少讲过点,你随便讲吧,我再听听也没事。”看着杯子里的酒如鲠在喉,我立刻拿起来灌进肚子。
“哦,那就不要重复了,一直讲,也没意思。你爷爷从小也没打过我们,这方圆多少里,放眼整个和平,可是找不出第二个。年纪大了,好多事我也记不住了。真的,我是没那个水平,不然的话,应该给你爷爷奶奶,哪怕是花钱雇人写点什么东西。记得后来我看过一部电影,名字我忘了,就是说一个女人守寡带着几个孩子,有一天孩子上学走了,其中一个忘记带作业回家,才发现妈妈没吃饭,在舔他们的碗。当时我就哭了,因为你奶奶有那么一阵就是这样。给我扯点纸。”父亲的手已经在裤子上抹遍了,母亲去世后,父亲的衣服裤子,似乎每一件都迅速衰老了。“所以你们现在的孩子,生个二胎一直嚷嚷压力大,想想你奶奶,当初一个人怎么拉扯我们四个。”
我无声的将纸巾递给父亲,根本不想搭这个话茬。
“当然了,你们总说时代不同了,爸爸你也知道,绝对不再强迫你。现在你爷爷也不在了,你要是想学你哥出国,也行,我这边完全不用你操心。平时打打麻将吃吃饭,哪怕是身子不利索了,我自己就搬进养老院了。你啥也别管。有机会,还是带小家伙来看看我。”谈起莲芯,泪水又几乎失控。父亲狠狠的擤了一下鼻涕,这才让神经转移了注意。
“嗯。”我又自己灌了自己一杯,却没有一点点晕眩,明明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酒,难道真的是粮食?我怎么清醒了一些?
“你爷爷一直有胃病,你知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不知道。家里的孩子多少都有点,难道是遗传?”我看着青绿色的酒瓶,幻想自己变成一只虫子跳进去。
“不是,你们是从小不好好吃饭,天天就嚷嚷着喝饮料吃方便面,把胃伤了,你爷爷可不是。也许再过几年,那个特殊时期能公开探讨的话,你知道的会更多吧。那会儿你爷爷关在里面,根本没什么像样的饭。你奶奶带着我,也只能去山里摘几个果子给你爷爷送去。但是那里面又阴又冷,时间长了,就寒气入体,落下病了。后来你爷爷干脆就只能吃热菜,连萝卜也必须热水抄过才行。”父亲低着头,空闲的手指在沙发上画着什么。“我们那会儿连纸都没有,就是捡根棍子,在土地上练字。这些你们这代人是感受不到了,也是好事吧。”
“嗯。”
“唉,其实你爷爷,真的有好多故事可以说。记得那会儿你小叔老在学校里打架,学校的老师总给你爷爷办公室打电话。你爷爷有一阵,看见电话就紧张,你想想你小叔多么淘?记得有一次,他跑到缝纫机下面玩,把自己的手都给扎穿了。但是你小叔确实聪明,那会儿当兵纯粹是他个人爱好,其实你奶奶不同意,但你爷爷也支持。有时候我就在想,父母还是应该多支持子女的。你说是不是?”
“嗯。”
父亲对我的敷衍有了情绪,但更在意自己的回忆。“其实你大伯,你小叔刚结婚那会儿都闹过离婚,你爷爷一概是不管。我也不知道是学成你爷爷的样子了,还是怕麻烦。你的事,你自己处理,我也不管。其实返回头想想,你会不会觉得你们俩当初的结合,有点着急,要孩子更有点快?”
“也许吧。”
这时父亲的手机在茶几上响起,是大伯打来的,时间马上就跨入第二天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接吧,开免提。”
“喂,红伟,没睡了吧?”大伯捏着嗓子说着,似乎是担心影响大娘休息。
“没有了,哥,有什么事你说吧。”父亲喝下了剩下的半杯酒,然后用手一指,示意我倒满。
“是这样,我已经让那个保姆回家了,钱我也给她结了。没多少,咱们几个就别算账了。现在是这样,咱爸那个房子,咋处理?”
“哥,你是老大,你说吧。”父亲的脸上明显不悦,似乎大伯不该在这时打断我们的谈话,也不该打断父亲的回忆,更不应该是这样的理由。
“我是这么个意见,你先参考一下,你要是同意了,我再和红霞和红兵说。这几天,就让红兵先住着。他随后要是走了,把钥匙给了红霞。一个月过去收拾一趟,就那么放着吧,反正都有住的地方,也不着急卖。万一哪天红兵想回来,让他还住那里吧。这个房子,我是不想分啊。”
我知道分就意味着卖掉房子,这可是所有人共同回忆的唯一地点。
“行啊,我同意,东西都别收拾了,就保持那个样子吧。最多就是把冰箱腾空了,把垃圾都倒了。留着吧,留着没事回去看看,也挺好的。你说了,哥?”
“我也是这个意思,等杨伟回来,让那个东西好好看看。早点睡吧,明天早上六点准时在医院门口集合,去晚了怕人家不让拜。咱们意思意思,插两柱香吧。那就这样,赶紧睡吧。”
父亲闭上眼睛点了一下头,我挂断了电话。“老人在的时候,咋不想着多去看看?这会儿还有什么用?唉~”父亲举起了酒杯,我赶紧双手恭敬的端起,轻轻一碰,没有发出声音,但两个人同时扬起脖子。
“去睡吧,不睡了,自己坐会儿。订好闹钟,别耽误明天的事。”
父亲留下我,自己进厕所冲了一把脸,就那么由着水滴在下巴上停留着,回到了卧室,我听到了反锁房门的声音。也许,父亲还有些话,要跟母亲嘀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