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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我在长春的信贷生涯一共经历过两次相同的危机,起因都是某个不长眼二货涉嫌金融诈骗。其实做这一行的,几乎人人身上都有黑点,大家都不干净,只不过民不举官不究。尼采说,你常常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行外人都说我们是混蛋,是骗子,事实上,还真的是。只不过每一个从事跟信贷沾边的行业者都看不见自己的恶行,他们把这些挖空心思作假,欺骗的行为叫做努力奋斗,事实上这些人(也包括我)只是被打开了欲望,而不敢承认自己是欲望的傀儡而已。
人人心中皆有欲望,一旦这个欲望成了生活的主导,便永世不得翻身。我们修炼了千万年,只不过是把这些欲望深深的埋在心里而已,佛家管这个叫修行,俗家说这是教养,要我说,只不过是吃了半辈子素食的苍蝇,偶然间发现自己原来喜欢吃屎罢了。
韦婉跟我说,其实她并没有结婚,跟郝仁的订婚仪式,还真就是个仪式。我问她那为什么还要举行那个仪式呢?韦婉说有点别的原因,但是这个原因现在还不到跟我说的时候,等到日后能说了,就一定会告诉我的。
我嬉皮笑脸的说咱们不是已经日过了么?怎么还要日后呢?韦婉脸色一红,粉拳直捶我的腰眼道:“你就没一句正经的。”
我说:“我这个人呢,想要正经的时候,就非常正经,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偏偏就正经不起来。唉——”
我长吁短叹,忽然怅然若失,韦婉问我怎么了,突然之间多愁善感,难道是文艺病犯了么?
我在河边站住,彼时金乌西坠,晚霞透过云缝射出万道霞光,把浑浊的湖面装扮成令人恶心的暗黑色,河面上立着一座粉刷一新的仿古白色小桥,桥下却是红色绿色呼呼啦啦的塑料袋子。
“我……我说出来你别笑话我。”
韦婉说:“你说吧。我不笑话你。”
“我一想到你每天都要回家……算了。不说了。”
“哈,我猜一下,其实你的本意是,一想到我每天都要回家跟郝仁睡在一个床上,就心里不舒服,对不对?”
这小丫头一下子就把我的心事猜了个正着,我仿佛是正在偷东西的贼被主人堵在作案现场似的赶紧否认:“这……这……哪有,我就这么小肚鸡肠的么?”
韦婉一笑说:“嗯,那也许是我猜错啦。”
我俩上了桥,看一对年轻情侣在桥下画着船,那只小船刚走到岸边垂柳处,船上的两个人却仿若无人的亲吻起来。我拉住了韦婉的手,慢慢说道:“你没猜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韦婉说:”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我说好吧。
我俩在公园门口等车,韦婉忽然说:“你住在铁北,是不是?”我说是,怎么了?她说,你什么时候搬家?我是说,等你搬家的时候,我肯定会去庆贺你乔迁之喜的。
我说:“好,我过段时间找一找房子。”
韦婉忽然转过身,跟我面对面站着说道:“郝仁前几年出去嫖娼,得了花柳,治好了之后,却得了个后遗症,就是临门不硬。所以,这几年我们虽然是同居,但是却从未行过房事。最近三年来,你是我唯一的男人。方圆,我和郝仁之间,确实是有着说不出的苦衷,不过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他,你能等我么?”
不过,实际上没过两天,一件足以改变我命运的事情便发生了。这天东易给我打电话,说刚发现了一个特牛逼的洗浴中心,全套保健下来还不到两千块钱,重点是里面的小妹儿都是二十出头的嫩模少女,连胳肢窝里边都是满满的青春气息。我说你可拉倒吧,咯吱窝里有味儿那时狐臭。
东易说你别瞎说,我闻过,还真不是狐臭味。你有时间没,我请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来自大洋彼岸的冰火十八重天。我回道:你小子是不是最近又跟哪个丈夫出差的富婆勾搭连环。我说你可省着点你的肾吧,别将来结婚时候再不好使。
刚放下电话,韦婉的电话就进来,我本打算跟她扯两句闲屁,没想到韦婉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呢?”
“怎么了?我在红旗街呢。”
“好,你听着,我就说一遍,你马上到打车轻轨站,然后坐轻轨到净月区,我在净月公园大门那等你。”
“发生什么事情了?”
韦婉阴冷的说:“别问那么多,从现在开始,别给任何人打电话,除了我之外的所有电话都不要接。”
我随手叫了一辆车,到了开运街轻轨站,买票,上车,一路忐忑不安,仿佛是地下党在躲避日伪军,一路上看谁都像是来抓我的特务。尤其是一个满脸“全天下唯我独尊”的黄毛,半挽袖子,露出半截画着密密麻麻的不知是花鸟鱼虫还是山猫野兽的花臂,其实我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种装扮,鸡冠子头型,挺大的肚子还穿着一件一看就是黑水路买来的加巴宝莉T恤,再套上一条能勒出屌蛋的紧身裤,怎么看都像是在昭告天下:快来打我呀,快来打我呀的二逼。
那二逼假装无意间的看了我一眼,让我心头为之一振,这眼神明显有故事,难道是我的仇家派来抓我的不成?他掏出电话,跟某人在发着微信,我心说不好,这黄毛难不成是在吹哨子叫人?
轻轨报站,下一站净月公园。
我走到门口,那黄毛也跟着我到了门口,从门上的玻璃反光看他,只见他一只手揣进兜里,另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双死鱼眼睛紧紧盯着我。根据我从小打架的经验,基本可以确定这厮就是冲着我来的。
车门打开,我俩前后脚下了轻轨。
下车的人不少,我一边走一边思索对策,刚走到一个花坛边上,我猛地站住,那黄毛一个措手不及,差点撞到我的身上。我回头道:“跟够了没?”
黄毛慌乱回答:“谁他妈跟着你了?”
我心说这紧要关头就别跟他装谈判专家了,孔子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要是等一会他的援兵到了我可能就得在这山清水秀的净月公园归了位。一念至此,我猛地撞向他的鼻子,这小子没料到我会率先发难,被我撞了一个趔趄。他用手抹了一把鼻子冒出的血,骂了一句:“你妈……”
我一脚蹬在他肚子上,这厮后半句便没骂出来,没容他回过神,我已经抽出腰带,劈头盖脸一顿猛抽,我下手极重,打算替人们群众收拾掉这个混入我军内部的渣滓,黄毛开始时候还哇哇乱叫,后来便躺在地上双手护脸。
我身后传来一声车喇叭的鸣笛声,回头一看,一辆出租车摇下半个窗户,戴了一副黑墨镜的韦婉冲我招手:“上车。”
我踩碎黄毛的手机说:“操你大爷的,今天饶了你,让你他妈的偷东西!”
围观群众恍然大悟——原来我还是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呐!
我上了车,才发穿了一身黑衣,长发垂肩,曲线玲珑,活脱脱一个黑客帝国里的女特工装扮,倒是别有一番蛇蝎美人特有的的性冷淡气质。我心说怎么之前没发现这姑娘还有cosplay的爱好,改天在床上一定好好试试。
出租车七拐八拐,一直在净月区里打转,光是中医药大学的门口我就路过了两次,就在我还在猜测这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时候,终于在一个好吧毫不起眼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韦婉让我在门口等着,她自己进去办点事。
过了一会儿,韦婉开着一辆大概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破桑塔纳停在我身边。这车破的前车头掉漆,开起来车门咣当乱响,也不知韦婉从何处淘到这么一辆老掉牙的破车,不过别看这车外观老的可以,韦婉开起来可并不慢,一路驰骋,驶向开往双阳的公路。
这一番折腾,丝毫不亚于欧美大片。我摇下窗户,冷空气窜进车内,吹起韦婉的秀发,看她的表情,终于轻松了许多。
“宝贝儿,咱们这是要上哪去啊?你跟我说说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忍不住问。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等一会儿我慢慢和你说,你帮我播个电话。”她拿出一台老式诺基亚递给我,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我打通电话,一个特浑厚的男声:“喂?”
我递给韦婉,她一手开车,一手接听:“我是韦婉。现在什么情况了?嗯……嗯……嗯。好的,好,谢谢,改天请你喝酒。”
长春到双阳本没有多远。半个小时后,我们进入了双阳市区内。车子进入到双阳区政府旁边的一个高档小区,在一栋楼前面停了下来。
下车。进楼。
电梯内,韦婉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我拍拍她肩膀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放心,一切有我呢。”
韦婉向我看了一眼说:“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
除了电梯,韦婉掏出钥匙,打开一道房门。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公寓式住宅,面积不大,大约能有五十多平米,屋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看来是经常有人出入。韦婉过去打开窗户,然后扔给我一瓶可乐,自己也拉开一罐,大口的灌了好几口。然后往沙发上一躺,看起来疲惫的很。
韦婉的电话响,她像触电一样接起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声,放下电话说:“方圆,有结果了。”
“什么叫有结果了?”我在她身边坐下问。
“郝仁,进去了。”
“啥?进去了,进哪啦?”
“今天早晨经侦来咱们公司,把郝仁带走了。据说是有人举报他设计经济犯罪,骗贷,金额不小。方圆,你知道是谁干的么?”
她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的灵魂给看穿一样。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都没上班,我上哪知道是谁举报的。”
“举报电话是匿名的。照理说,本来谁也不知道是谁,但是你别忘了,郝仁这么多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身边的关系复杂的很,他黑白两道都有朋友,很多朋友连我都不知道。他早晚会查出来举报人是谁的。方圆,你跟我说实话,如果是你举报的,你早点跟我说,我也好帮你安排安排。”
“你的意思是,郝仁觉得举报人是我,对么?嗯,难怪今天那个黄毛对我鬼鬼祟祟,肯定是郝仁派来的。不过,他怎么想的我管不着,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点上一颗烟,平静的问。
韦婉说:“凭郝仁的关系,简单的经济案件用不上几天他就出来了。顶多也就是拘留几天,再交点罚款而已。按照他的性格,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为什么他一定觉得就是我呢?”
韦婉叹了一口气道:“他好像知道咱们的关系了。还记得在咱们在酒店那天么?第二天郝仁又去了一趟。”
我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家酒店的老板是窦维的亲戚。”
我有点慌了阵脚。狠命的抽了两口烟说:“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老子就是睡他老婆了,操!我跟你说实话吧,举报电话就是我打的。”
我没说谎话,那天早晨我去找郝仁的时候,把我们的通话都录了下来,里面只言片语的提到了“做假流水”的事情。我把录音和作假流水的联系电话还有好几个假件都打包,用快递邮到了市局经侦大队。
我掐灭烟头说:“你和他是没领证的两口子,我是后来者,这些我知道。但是我喜欢你,我就这么做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想不到什么法子,你要是怨我,我也没话说。”
韦婉笑笑道:“我就知道是你。你呀,有时候太冲动了。不过,你想没想过郝仁要是出来了,你咋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干他丫的。”
“傻样。放心吧,他一时半刻都出不来的。”
韦婉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汽水,跟我说,其实她一早就猜到是我,当时郝仁被带走的时候,嘴里念叨着等他出来一定得找到告密者,那时候韦婉就非常迅速的决定推郝仁一把——她打了两个电话。不到半个小时,经侦就到了她家,在房间里找到了不少关于郝仁的材料,包括前几年的一个骗贷的资料,几十个公章和伪造的对公账号等等。这些东西加在一起,金额高达几百万之多,再加上郝仁的电脑记录和通话记录,直接就把郝仁从市局送到了省公安厅。
饶是我有心理准备,也惊讶的张大了嘴,不知是喜是惊,韦婉的心计我是知道的,却从没想过会如此毒辣。她为了竟然可以出卖跟她一起生活好几年的枕边人,究竟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什么?
韦婉说,一半是因为爱情,一半是因为自由。不过虽然郝仁的犯罪证据充分,在没有最终定罪之前,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这段时间里,我最好不要再露面,她抽时间去把我的工作辞了,等过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韦婉最后说,方圆,咱们这算是破釜沉舟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男人,不管天塌地陷,咱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永远绑在一起了。
我搂着她说:“你放心。我肯定不辜负你。”
韦婉忽然娇嗔道:“哼,你占了便宜,肯定要说好听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我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这辈子都守在你的鞍前马后,永世不离,一辈子就爱你一个人,若有违背,叫我天打雷劈,永远阳痿!”
韦婉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真的么?方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等我告诉你之后,你再发誓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