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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2013年,12月11日
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一路走来尽是荒芜,没有半点炊烟升起。父亲只是露了脸,那站在“游客止步”警示牌前的带蓝色安全帽的工作人员就开启了大门。轮胎碾过的地方,虽然不会留下印记,但也像是在夯实陆地。或许夏季来,能看到一片青翠,此刻满眼望去都是暴露的土坯。直到日头照在当空,才费力的拨开了灰蓝色的浓雾,也让这一排巨大的家伙们显露了真容。
过去在电视里没少看见这东西,但是亲眼得见,还是被震撼的迈不开腿。因为电视里,图片里,都是一排排发电机独自站在那里,身边只有它们自己做参照,我甚至难以想象他们的大小。如果说它们是一群独脚巨人的话,我也许就是它们鞋底的高度。三支叶片在天空中慢慢转动,似乎在召唤风的前来,也可能是风的制造者。
而矮小如草芥的我们,下车后立刻戴上了父亲悉心准备的一次性护目镜。而那个素未谋面的司机小哥,则安心的在车里玩着手机,似乎觉得这里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手机里的港剧更吸引人。
父亲搀着祖父走在原始的土地上,只有少量的碎石,大一点的似乎已经被捡走。此刻我距离五步之外的看着,总觉得祖父又苍老了一些。或许是因为这山顶的风,确实有些大。连身上的羽绒服,也像是被拍扁的包子。若不是有护目镜,我估计眼睛都不敢用力挣。嘴巴更是不敢张开,生怕自己成了气球被吹爆。
祖父摇摇晃晃的走了没多远,试图从父亲的保护中挣脱出来。但是父亲似乎贴的更紧了,腾出一只手挡在嘴前,顶着祖父的耳朵不知道嘟囔了什么,祖父就放弃了挣扎。然后父亲在那只手放回口袋之前,拉紧了祖父的帽子。也许,父亲的遗漏就是没有准备围巾。
父亲又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着我,用手比出框子,我知道是拍照的意思。赶紧小跑步向前,但这风似乎将我送成了一道弧线。若不是这条路够宽敞,我真担心自己滚到山崖下去。
祖父的手焦急的伸在空中,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我选好了角度,单膝跪下,这样的气候下,也顾不得考虑表情是不是饱满,能睁开眼,得过且过就行了。可是跪下的这一刻,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当我们一个一个成家之后,即使过年,似乎也不再给祖父磕头了。这些都由孩子代劳了,而借着掩饰跪下,另一条腿也有些蠢蠢欲动。似乎面前有一个无形的神灵在召唤,要求我学会谦虚。
父亲似乎觉得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买卖,怎么我就和站不起来似的。在确认祖父站好之后,快步走到我面前。而一个人走确实不如两个人搀扶着踏实,他也滑稽的绕了一个圈才走到我面前。从我的手里拿过手机,指指祖父要求我过去。然后学着我的样子准备跪下,却被自己的肚子弹起来,只好像个管道弯头似的尽量弯腰向前。
而回到祖父身边,祖父着急的将我的手叠在两手之间,隔着厚厚的皮革我也能感受到一阵温暖。对着父亲本想说一句“茄子”,可惜汹涌不断的风让我像个面瘫患者一样别扭。最后也只能咬紧牙关坚持,这才发现,刚才父亲一脸的从容其实才是功力的体现。
父亲接着对我摆手,似乎要把我从祖父身边划开。而祖父却不肯松开我的手,也不在乎父亲还在那撅着屁股,转回身指了指车的方向,我就明白了。慢慢扶着他向车走去,回过头,父亲还有些意犹未尽。突然一个风浪袭来,我看他险些翻个跟头,就再也不敢放肆了,赶紧弓着身子向我们赶来。
这也是我第一次坐房车,从外面看其实比越野车宽不了多少,车内却不知道怎么就能容下两排小沙发。我扶着祖父坐好,他等父亲上了车,关好门,立刻摘下帽子,用掌心去打理可能有些凌乱的发梢。而他的手指,已经没有一根能够笔直展开,像一排贫瘠土地上挣扎的小树,都在挣扎着寻找阳光。
“爸,没想到山上风这么大,没吹着吧?”父亲也匆匆解开拉锁,倒不是车里很热,而是他的肚子已经被束缚的太久了,想想欧洲中世纪的贵妇们,穿着束腰装也没父亲这么憋屈。
“没风怎么建发电站?这话说的,就不动脑子。不错,整体来说,很不错的地方!”祖父扭过身,窗户外的风景,似乎看起来更加清秀。耳朵里也没有了轰鸣,看风景的心情也轻松许多。
“我也是刚听说这个地方,估计到了夏天,这就好了。听说这一片的山上,要种各种花,还要铺小石头路,要努力打造成一个风景区。现在国家不是提倡发展文化、旅游这些绿色产业么,承包的这个老板和我认识。明年再来,说不定还得买门票了。”
“我觉得花钱看就没意思了,谁跑这么老远看这个?倒是那些喜欢玩浪漫的年轻人说不定跑这里拍个婚纱照之类的。”我不屑的说着,想要伸展双腿,却险些踢到父亲。
“哟,这话说的,你很老?不过好像确实有这个计划,好像就是要在这附近种什么薰衣草,听说还专门从国外买的种子。估计也是个瞎折腾,光从国外买种子,没有相应的技术人员,就是浪费钱。那样玩意儿,谁会种?你当是种土豆呢?”父亲似乎在嘲讽那个看不见的老板。
“行啦行啦,赶紧回吧,不早了。”祖父有些不耐烦了。
父亲拍拍与驾驶室相连的那块玻璃,“小郝,回!”然后轻轻踢了我一脚,“你和我坐这边,让你爷爷躺下。”
“不用,就让孩子坐下吧,乱动什么。”
祖父虽然这么说,但是我蹲下去帮他解开鞋带,慢慢将他的双腿抱上去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的满足。然后抓了一个靠垫给他当枕头,他也不觉得高。也许年纪大了,也不再担心落枕了?
和父亲坐在一排,却在两人的中间留出了半个人的位置。距离太近,也许会产生恐慌,就好象两个男人光天化日在大街上拥抱一样,不想别人怀疑出特殊的色彩。
“爸,中午吃点啥?这山下面有几个农家乐,要不去试试?”
“都行,都行,你安排吧。”祖父像是被人打扰了睡意似的,有点小情绪。
“等莲芯大点了,你也带孩子出来多看看。现在条件好了,一定要让孩子都出来,多看看,这样才不会输在起跑线上。将来和小朋友在一个班里,大家互相聊天讲故事,她总能有个说的。总不能天天给别人讲她姥姥那个小院子吧?”接着父亲挪了挪屁股,一根手指指着司机,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一点眼力都没有,出来也不知道给搭个手,照个相。这,以后早晚得饿死。”
“爸,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你让我当司机,我绝对不给你负责卸货。倒不是说我懒,万一你的货里有什么贵重物品,磕了碰了算谁的?分工明确的下场就是袖手旁观,各顾一摊。本来我就是挣个辛苦钱,折腾一天拿二百块钱,结果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在让我赔你两千,那我不得疯了?现在为啥好人难当,老大爷摔倒你去扶都能讹你几十万。你说,谁还敢?”我倒不是看这个司机多顺眼,毕竟他也是个低头族,但是总觉得风不能由着父亲随便吹。
“我说的是照相,你说的是啥!”父亲白我一眼。
“我说的是货,手机、相机哪个不得两千往上,听起来不是很多,赚起来,可要了亲命了。”尤其是我这样的人,自从父亲正式退休后,公司里已经催了我两次让我回去说明情况,为什么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公司要讨个说法。我想起了之前流行的一个电视剧,虽然我一集也没看多,但也记住了一句话:贱人就是矫情。
“说正经的,一会儿吃点啥?”父亲还带着余怒瞪着我。
“随便吧。”我看了一眼祖父,身体均匀的起伏,似乎已经睡着。在家里,祖父似乎每每都要很慢才能入眠,今天倒有些反常,看来出来走走,对精神是有好处的。
“一点主见都没有!就不能主动给我们两个推荐什么。你这么大人了,是吃土豆长大的?”
父亲接下来的话我什么也没听见,就当我是被风吹坏了脑子吧。那些风力发电机在视野里渐渐变得渺小,渐渐的被人遗忘。而他们的存在,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能不能够一个村庄日常的开销?若这个村子用的是柴火灶,平时只点个灯还好,要是有电磁炉、微波炉又该怎么办?
我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一架孤独的风车,在这个世界,虽然存在就有了价值,但却远远不能满足自己的愿望。看上去庞大的外壳,或许只是借助世界的力量在肚子里面磨磨豆子。当有一天新的机械到来,免不了被拆除的命运。也许世界还给我一口新鲜的空气呼吸,只是为了告诉其他人,我们可是有道德的哦!
算了,想什么都没用,还是赶紧回去履行手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