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四章 孔明安居退五路 邓芝舌战联东吴

建兴元年秋八月，刘禅在成都刚刚册立完张皇后，探马来报：曹丕调五路大兵，来取西川；第一路，曹真为大都督，起兵十万，取阳平关；第二路，反将孟达，起上庸兵十万，犯汉中；第三路，东吴孙权，起精兵十万，取峡口入川；第四路，乃蛮王孟获，起蛮兵十万，犯益州等四郡；第五路，番王轲比能，起羌兵十万，犯西平关。此五路军马，甚是利害。已先报知丞相，丞相不知为何，数日不出理事。”

刘禅听完大惊失色，急派尚书令李严去丞相府请诸葛亮上朝议事。

李严去了半天，空手而回，回禀刘禅，丞相染病，在府中静养，闭门谢客，不能上朝。

刘禅慌了，知道吴懿与诸葛亮交好，就派吴懿去再请诸葛亮。

吴懿是刘备皇后吴氏的哥哥，刘备一死，吴氏成了皇太后，吴懿也是国戚，位高望重。

谁知吴懿去了半日，也是空手而归。

刘禅忙问：“舅舅，见到诸葛丞相了吗？”

吴懿说：“陛下，诸葛亮确实卧病在床，命心腹之人鲁三出来接待我，请我喝茶。我向鲁三提出要面见诸葛亮，鲁三带着我来到诸葛亮的内院，却不敢进去，让我自去找诸葛亮。我看了半天，不敢进去，只好回来复命。”

刘禅惊奇地问：“为何不敢进去？”

吴懿说：“丞相内院，有许多机关，外人不敢进去。”

刘禅这时才十七岁，十分好奇，欣然说：“明日朕亲自去请丞相，散朝。”

第二天，刘禅带着黄门侍郎董允、谏议大夫杜琼相陪，亲自去丞相府探病。

三人到了丞相府，鲁三急忙领着家丁跪拜，一边要派人去请诸葛亮出迎。

刘禅摆摆手说：“丞相在病中，不能劳动，我亲自进去探视丞相吧。”

鲁三不敢多说，恭恭敬敬地领路，刘禅和董允、杜琼一起来到内院。

刘禅平时深居王宫，难得来诸葛亮府上，即使来，也是大厅宴会、客房叙话、从没进过内院。

诸葛亮的儿子诸葛瞻虽然和刘禅玩过，但是刘禅被立为太子后，深居内宫，君臣名分有别，接触得就少了。

刘禅信步走进去一看，内院还真不小，花木扶疏，庭院深深，宛如一个花园。

刘禅看看地上，铺着鹅卵石，形成一条甬道；甬道两旁，是青青翠竹，竹叶葱翠，竹影扶摇，竹香阵阵。

刘禅带着董允、杜琼信步走着，眼看竹林道的尽头有个更大的院子，在竹叶中隐约出现。

刘禅顺着甬道转了个弯，前面豁然开朗，一座假山迎面矗立；最奇的是，假山上不住地有流水淌下来，而周围并无池塘等水源。

刘禅点点头，心里明白，这必是诸葛亮的夫人黄月英的杰作。

刘禅赏玩了一番秀丽的假山，看见假山后面有座院门，就想绕过假山进去看看。

谁知刚刚走到假山后面，猛然扑出一只吊额金睛虎，张牙舞爪地扑来！

刘禅大惊失色，拔出佩剑，护在身前，脚步颤抖，身不由己地后退。

刘禅正在纳闷，孔明府中为何养此凶兽，还养在内院？

忽然门内蹦蹦跳跳跑出来一位十岁模样的男孩，走过来猛踢了猛虎屁股一脚，笑道：“阿虎，你又出来吓人。”

刘禅一颗心都提到了嗓门，猛虎一口吞了这孩子怎么办？

却见那猛虎被踢了一脚，摇头摆尾地倒退，退到后面，竟然钻进了假山！

刘禅大奇，快步上前一看，正是诸葛瞻！

诸葛瞻打量打量刘禅，翻身拜倒在地，说：“臣诸葛瞻拜见陛下！”

刘禅一听大喜，连忙扶起诸葛瞻，打量一番；只见他唇红齿白，瞳孔漆黑，十分机灵，活泼可爱，有些日子不见，个子又长高了！

刘禅笑呵呵地问：“诸葛瞻，你父亲可在家里？”

诸葛瞻说：“回陛下，您真问对人了，父亲正在思考大事，怕有人来找他，躲了起来，除了我和我母亲，没人找得到他！”

刘禅喜出望外，说：“看来我还找对人了，瞻儿，带我去见你父亲吧。”

诸葛瞻高兴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拉着刘禅的大手，却不往院子里面走，而是绕到假山旁边，不知在哪里按了几下，假山忽然“扎扎扎”从中间分开，现出一条小路来。

刘禅十分惊奇，随着诸葛瞻钻进假山，后面董允、杜琼紧紧跟随。

一行人弯弯曲曲转了几个弯，刘禅钻出了假山，前面豁然开朗，一座池塘上有座水榭。

水榭上四面都有翠竹搭成的引桥，通向岸上；诸葛亮正背对着，手里拿着一根翠绿的竹竿，拨弄水面上亭亭玉立的荷花，将莲蓬拨落到水里，喂养鱼儿。

水榭下面是座池塘，占地不小，成群的锦鲤游来游去，抢着吃诸葛亮拨落的莲蓬。

刘禅心中暗想，相父真会享福，在家中暗暗造了这座池塘、水榭，空气又好，又安静，又隐秘，在这里思考问题，自然是事半功倍。

刘禅不想惊动诸葛亮，命董允、杜琼二人原地等待，自己悄悄走上水榭，来到诸葛亮身后，半晌缓缓开口说：“丞相好雅兴，居家安乐否？”

诸葛亮回头一看，见是刘禅，慌忙丢弃竹杖，拜倒在地说：“臣罪该万死！怠慢了陛下！”

刘禅笑吟吟地扶起诸葛亮，说：“如今曹丕分兵五路来犯，军情紧急，相父为何不肯出府理事？”

诸葛亮大笑，请刘禅、董允、杜琼三人一齐到水榭中间的凉亭上坐定，亲自斟茶。

诸葛亮奏道：“曹丕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连日不出，躲在府中，就是为了此事！用兵贵在机密，若臣在朝堂上发号施令，难免消息泄漏，被魏军探马得知。臣在府中，暗暗调兵遣将，五路犯境的大军，已退去四路矣，陛下勿忧！”

刘禅大喜，说：“相父果然神机妙算，鬼神莫测！请教如何退敌？”

诸葛亮说：“羌王轲比能，兵犯西平关，而马超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马超为神威天将军！臣已命人传令马超，去守西平关，四门都伏下精兵，每日开一门带兵出巡；羌王轲比能不知深浅，必不敢动，此一路不必忧矣。”

诸葛亮说完，端起桌上茶杯呷了一口，继续说：“蛮王孟获，兵犯益州、永昌、牂牁、越嶲四郡，臣已传令魏延前去增援。魏延现在在益州郡与孟获对峙，我让魏延领一军从左门出，右门入，第二天又从右门出，左门入，以为疑兵之计；蛮兵一勇之夫，其心多疑，若见疑兵，必不敢进攻，此一路又不足忧矣。”

刘禅听了大喜，问：“相父，孟达一路兵马如何？”

诸葛亮说：“孟达与李严曾结生死之交，非常要好！臣回成都时，留下李严守白帝城，看护军粮。我已修书一封，冒充李严的亲笔信，令人送与孟达，劝他不要出兵，日后还有归顺蜀国的可能。孟达向来听李严的话，必然托病不出，敷衍曹丕，此一路又不足忧矣。”

董允问：“丞相，曹真是曹丕的宗族亲信，这一路伐蜀的兵马，怕是不易退去。”

诸葛亮羽扇轻摇，笑道：“我已派赵子龙去守阳平关，只守不战！阳平关坚固险峻，赵子龙又勇猛无敌，曹真必定不敢强攻，时间一长，军粮缺乏，必定退兵矣！”

刘禅大喜，谏议大夫杜琼忽然问：“丞相，四路兵退，东吴孙权若派大军再次攻打西川，该如何迎敌？”

诸葛亮淡然一笑，说：“陆逊在白帝城被我军打败，必定不敢轻易再来！我料东吴肯定勒兵观望，若其他四路伐蜀胜利，孙权肯定会出兵来攻西川，若其他四路失败，孙权肯定按兵不动！再者，曹丕刚刚派三路大军伐吴，两国交战不久，心中怨恨，孙权未必肯听曹丕的话！我也防止万一，已经派出张苞、关兴二将，各率五万精兵，驻扎在川中隘口，随时准备增援各路。”

谏议大夫杜琼说：“丞相何不派一舌辩之士，前往东吴，以利害关系游说，则东吴不敢进兵，五路兵马全退矣。”

诸葛亮点点头，说：“我正是此意，只是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其心正傲，一般的文官去，说不动陆逊与孙权，反为其害！”

刘禅听罢，又惊又喜，说：“相父果有鬼神不测之机！差一个使者，这事好办，我明日临朝，当众询问谁愿出使。”

诸葛亮大喜，恭恭敬敬地请刘禅君臣三人，去外面大堂饮宴。

刘禅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异常欣喜，连连举杯敬诸葛亮。

诸葛亮却好言规劝刘禅，不能贪杯，浅尝辄止。

第二天，刘禅临朝，当众提起此事，问谁愿出使东吴？

众官知道东吴大败刘备，结下了深仇大恨，这个说客不好当，大多面有难色。

朝堂上一片寂静，过了一会，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臣愿前往！”

诸葛亮一看，是户部尚书邓芝，心中大喜，问：“以邓尚书看来，如今蜀、魏、吴三国鼎立，欲一统天下，当先伐何国？”

邓芝说：“以在下愚见，魏国最强，急切间难以图之。如今先皇新丧，皇上初登大宝，民心不安，当与东吴一洗前仇，再次结为唇齿之盟，共抗曹魏，才是上策。”

诸葛亮羽扇轻摇，笑道：“尚书所思，与我和皇上不谋而合！连吴抗魏，此乃国策，轻易不能更改！公既明此意，就请皇上下旨，出使东吴！”

刘禅大喜，当场下旨，派邓芝为使，多带珠宝、蜀锦为礼物，出使东吴。

邓芝知道军情紧急，不敢怠慢，立即动身，走水路乘船，先入长江，再顺流而下，前往建业。

这时孙权已拜陆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领荆州牧，掌管军权。

曹丕遣使，约东吴一起出兵，再次伐蜀，许以破蜀之后，平分疆土。

孙权在宫中召集文武官员商议，陆逊说：“大王，曹丕久镇中原，根基已稳，地大物博，兵强马壮，一时间不可打败。我东吴与蜀国结怨已深，曹丕伐蜀，正于我有利，可以答应魏国使者！但是蜀国虽败，诸葛亮把持朝政，我看魏、吴两国没有诸葛亮的对手！魏国也不能得罪，防止曹丕再次伐吴，可先答应魏使出兵，然后缓缓进兵，看诸葛亮如何对付其他四路大军。若诸葛亮战败，我军火速攻取西川，若诸葛亮战胜，我们按兵不动。”

孙权大喜，单独召见曹丕的使者，就说已定下出兵，正在置办兵器、准备粮草，请他回去复命。

魏使走了没几天，东吴探马来报，羌王轲比能，兵犯西平关，见了马超，不战自退；南蛮王孟获起兵攻四郡，都被魏延用疑兵计杀退，回本邦去了；上庸孟达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前行；曹真兵出阳平关，赵子龙守住各处险道，不出战，曹真屯兵于斜谷道，不能取胜而回。

孙权听完额手相庆，说：“幸亏陆逊出谋，我军没有草率出兵，不然四路大军皆退，我们独自与蜀国恶斗，让曹丕得利！”

忽然手下来报，西蜀使臣邓芝求见。

孙权环顾左右，问如何应对？

张昭说：“这又是诸葛亮的退兵之计，派邓芝做说客。”

孙权问：“当何以答之？”

张昭说：“大王先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待油烧沸，再选身强力壮的武士一千人，各执刀枪，从王宫门前一直排到殿上，召唤邓芝觐见。然后不等他开口，责以郦食其说齐的故事，仿照齐王烹煮郦食其的事，看邓芝如何对答。”

孙权深以为然，下令树立油鼎，燃烧菜油，再调一千武士，排下刀枪剑戟，传召邓芝觐见。

邓芝到了殿前，一看两排武士，威风凛凛，各持钢刀、长枪、长戟、短剑，一直排到殿上；殿前有一大鼎，菜油已烧得沸腾！

邓芝微微一笑，知道孙权的用意，但毫不畏惧，整顿衣冠，昂首挺胸，穿过刀剑甬道。

到了殿前，邓芝稍微停顿，看看菜油沸腾的大鼎，轻蔑地一笑，昂首直入大殿，见了孙权，长揖不拜。

孙权大怒，令侍卫卷起珠帘，问：“见了孤王，为何不跪拜？嗯？”

邓芝大笑道：“上国天使，不拜小邦之主。”

孙权勃然大怒，喝道：“你不自量力，欲以三寸不烂之舌，来游说于我！你要效仿汉臣郦食其游说齐国，我已备下油鼎，准备烹煮你，煮熟了下酒！”

邓芝一听，哈哈大笑，说：“我没来时，有人说吴王胆小如鼠，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不过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大王为何如此怕我？”

孙权怒道：“本王身经百战，岂能怕你？”

邓芝对答：“既然不怕，为何设下油鼎，刀枪林立，岂不是心虚？”

孙权说：“你来此不过是为诸葛亮做说客，游说孤王与魏国绝交，与蜀国结盟，是也不是？”

邓芝说：“大王愿与魏国讲和，还是愿与蜀国讲和？”

孙权说：“魏国强大，我当然与魏国结盟。”

邓芝哈哈大笑，说：“大王差矣！你与魏国结盟，不过是称臣纳贡，曹丕必定要你派儿子去洛阳作为人质！大王一方霸主，能受此屈辱？如今天下大势，魏国独强，吴蜀刚刚大战一场，彼此疲惫。若大王与蜀国结盟，彼此守望相助，可保疆土不受侵犯！若降魏，魏国灭蜀之后必来伐吴，祸不远矣！”

孙权沉思良久，说：“我也知道，若不答应曹丕的条件，魏国出兵征讨，蜀国趁机顺流而下来报仇，东吴危矣！但我若与刘禅结盟，刘禅少不更事，倘若出尔反尔，联魏伐吴，如之奈何？”

邓芝笑道：“大王多虑了，蜀国皇帝虽然年幼，但是诸葛丞相掌握朝政。不瞒大王，我就是奉诸葛亮之命而来！大王乃是当世英豪，诸葛丞相也是一代俊杰，两国联手，何惧曹丕？况且蜀国山川险固，东吴也有长江天险，两国联盟，进可以攻略中原，退足以自保，为何不为？”

孙权沉吟不语，陆逊冷笑道：“邓芝，任你巧舌如簧，终不过是为诸葛亮做说客，难道你真不怕把你下油锅烹煮？”

邓芝大怒，喝道：“我为吴蜀两国大计而来，岂是说客可比？既然东吴不能容我，我自跳油锅，不劳动手！”

说完邓芝拔足就奔，拎起衣襟，跑到大鼎面前，就要跳油锅！

孙权大惊，忙喊：“武士快快拦住，快快拦住！”

武士急忙阻止邓芝，邓芝昂首大笑，喝道：“结盟又不结盟，烹煮又不烹煮，意欲何为？”

孙权环顾群臣，包括陆逊在内，人人颔首，都赞同与蜀国结盟。

孙权亲自下殿，走到邓芝面前，拉住邓芝的手，回到殿上，笑道：“先生之言，正合孤意。我今愿与蜀国结盟，立刻就写国书，派遣使臣，与先生同回西蜀，再订盟约！”

邓芝笑道：“吴王瞬息多变，谁知是真是假？”

孙权慨然道：“孤意已决，先生勿疑，谁愿出使蜀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