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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2013年,12月9日
儿科的医生一旦进入冬天,每天走路都带着风,恨不得人人都能插上翅膀。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如果不会飞,实在是无处落脚。长廊两侧的塑料座椅都送到了别处,到处是加床,有的还挂着骨科、风湿科的标牌。若不是你还穿着一身大褂,估计谁也懒得给你让位。
床上的孩子们有的已经累的睡着,有的惊恐的坐在妈妈的怀抱里看着惊恐的陌生人,也有的没事似的大吵大叫,要不是手上还有留置针,还以为是家里没床来这里找便宜住宿的。毕竟床位费一天只有30,而最破旧的招待所也要50一天。
我如同在庙会里行进一般,而且还要更加小心,万一哪个孩子突然在我身边大哭,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我总不能期待每个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吧?而且现在的人确实娇贵,记得我和二哥小时候病了,祖母就给我们一人一颗扑热息痛,然后蒙着被子使劲捂。什么时候被子湿透了,我们两个才算是刑满释放了。我在学校的时候听老师说,父辈们更惨,很多都是吃四环素长大的,现在趔开嘴笑,说不定还等看到一层一层化石般的痕迹。
可如今,似乎什么药都变得不保险。而且,人们都接受“非洲每天都因为感冒死人”这样的新闻,多数又都是家里的独苗,可不得悉心照顾。大病小灾,哪怕手上蹭破了一层皮,也会问问医生要不要打个狂犬疫苗或者破伤风。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已经成为了永远的逝去,现在人们看到医院说的最多的,藏在心里的,也许就是,我家的生意也像医院一样就好了。
我在艰难的行进中坚持了二十分钟才来到了小雪的病房,回头看,突然觉得刚才如果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倒是条捷径。
“杨正叔叔!”一声清脆的喊声在我抬头之前传来。可是抬起头,才发现病房里的空气不比走廊好多少。本来就是个三人的标准间,结果都觉得孩子占不了太大地,愣是塞进来两张床,生生做成了大通铺。窗户只敢打开一道巴掌宽的缝,二哥正趴在缝隙前寻找氧气。他也是听到了小雪的喊声,才试探着看向门口,没想到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手里的两提牛奶。
当然,注意到我手里的牛奶的,还有其他四床的家属们。他们多少带着点羡慕,毕竟有的床头还放着君乐宝。有人告诉我,君乐宝收购了三鹿,不知道是否收购了三氯氰胺?不过,君乐宝确实比伊利便宜很多。
“三儿,来就来吧,买这东西干什,谁能喝得了?快拿回去,给莲芯喝!”
“你怎么处理我不管,反正一提代表我们家,一提代表爷爷的。”我走到小雪的四号床前,想把奶塞进床底,却发现床底早已塞满。而且不是金典就是特仑苏,一点创意都没有,显得我也很敷衍。“我闺女还没回来了,要喝也得等她回来再说。”
“先扔地上吧,随后让你嫂子收拾。”二哥手里还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玩着什么。听说现在很流行在手机上玩网游,虽然操作不如电脑那么痛快,但已经代表了一种趋势。
“嫂子了?”别的床铺上,也有那父母陪着孩子玩闹的,只不过都得脱了鞋,也让这屋子的空气更加难以忍受。我甚至怀疑我走进了民工的工棚,恨不得找护士借点消毒液喷两下。
“她去洗碗了,雪儿刚吃了饭。”二哥低头看着手机,问道:“雪儿,跟叔叔打招呼了没?”
“杨正叔叔好!”小雪一下就从一个打坐的小活佛变成了小猴子,兴奋的跳起来。但是她的右手裹着一层纱布,还是让人怜惜不已。而且,小雪的眼角还有点擦伤,就像那里有块红褐色胎记似的。
“怎么说话呢,爸爸怎么教你的,不能直呼叔叔的名字。”二哥匆匆看了一眼小雪,又放心的在屏幕上划拉着。
“哟,三儿来了,快坐呗!”
姑且不说我真的是无处可坐,听出了嫂子的声音却在回头后愣住了,因为面前的这个女人眼睛似乎小了,脸似乎大了,而且皮肤的颜色,也不再那么明亮了。“嫂子,昨晚没回去休息?”
“可不是吧,你哥啥也不管,就知道怨我!没办法,谁叫人家有本事挣钱了。你瞧这。”二嫂嫌弃的挥舞手里的小饭盒指着房间,又指指门外的走廊。“就这,还是你哥面子大,认识这的什么副院长才给安排的,不然我们还得睡走廊。”
“坚持坚持吧,过两天回家让你好好睡。”二哥有些遗憾的将手机从横屏转为竖屏,又检查了半天,确定没有了要紧事,才恋恋不舍的将手机塞回口袋。“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不也在这陪着呢。专门和领导请了五天假,够意思了吧?”
“还有脸说了?你让你弟弟评评理。”二嫂兴许是太激动了,指头杵在我肩膀上的时候,就好象插进了水稻秧。“你哥是来陪孩子了,可真是就只是‘陪’啊!雪儿想尿了,你哥就喊一嗓子‘小雅拿尿盆’,雪儿肚子饿了,你哥又是一嗓子‘小雅打饭去吧’。这还不如请个保姆放这里管用了。我现在是除了伺候孩子,还得伺候你哥,累不累?我这一天脸都没洗,妆也没化。让我睡,我就不信,我睡过一个痛快觉没有?”
二嫂的话在房间里回荡,其他人似乎都竖起了耳朵,让二哥怪有点下不来台。“唉,不要瞎说啊,我咋啥也不干了,我没有给我妈打电话让她给孩子炖排骨?”二哥很不服气的扭着脖子,兴许打游戏真的挺累的。
“你听听!你听听!指挥他妈还当功劳显摆了呀?那电话我不会打?真有意思了呀!你妈给送过来排骨汤,那不也是我下楼去拿的?”二嫂气呼呼的把饭盒装进了吊在墙上的一个蓝色的布袋子里,然后翻身上了床,连袜子也没穿。
“不是你让我在这看着孩子,怕丢了呢。”二哥的反抗就像蚂蚁,全看二嫂想不想一个指头碾死他了。
“妈妈,我要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小雪虽然只能灵活的动一只手,但也着急去掏二嫂的口袋。
“又看?就只能看一集啊!”二嫂无奈的看着小雪,问我:“杨正,你说敢不敢让孩子看这些动画片,不是说这东西会把孩子教坏。有那小朋友看了以后瞎模仿,把别的小朋友吊起来用火烤呢?”
“看你的吧,说的还怕了!我和我弟从小看的是《圣斗士》,我俩也没有跑到希腊去找圣衣吧?你看好孩子,我俩出去说句话啊!”二哥不由分说,推着我就向外走。
“你瞧你这个人,逮住机会就想跑,有意思没有?”二嫂的抗议毫无效果,淹没在楼道里的嘈杂中,隐约还能听到最后一句,“雪儿,离远点看,别把眼睛看坏了。”
我知道二哥是想找地方抽烟,在安全通道里,正好摆着一个垃圾桶,上面早就插满了烟头。二哥长出一口气:“孩子咋还没回来了?不是两人吵架了吧?可不敢啊!女人就得哄,让着点就完了。想骂你就让她骂,咱又不会少块肉。你让她痛快了,孩子她就帮你照顾好了,得会算账!”
我甚至怀疑刘一是不是私下来和二哥交流过什么,听起来完全像个说客。“没有,过年就回来了。那啥,你咋不给孩子换个地方住,我看儿科的小孩大部分都是感冒发烧,别又给传染了。”
“你当我不知道?我也怕了!还好这个家的小孩都不是发烧的,都是其他病,也不传染。我本来让雪儿住骨科的,你也知道,那边大部分都是工人,那家的味儿比这里还臭。而且有时候工人们疼起来嗷嗷的叫,把孩子吓着了,我没办法才找的关系来了这边。坚持坚持吧。”两口烟进了脑子,二哥的情绪非常清朗。都说尼古丁是小鸦片,我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在深思中抽烟了。
“大伯他们过来没?”
“没有,估计顾不上吧。”二哥快速带过,“你不是和爷爷住着呢,这样吧,走的时候,你看什么能带走的,你多拿点。我这真的放不下,而且让这一屋子人看着,还以为咱家多大的官了,别把我和我爹再给举报了,那可就白瞎了。”
我俩都不禁笑起来,哪听说过达官贵人挤在这样的小房子里啊。要么是把医生请到家里,或者干脆到省城甚至首都看病去了。新闻也报道了,好多人不是特意飞去香港,给孩子打疫苗嘛。二哥突然又拿出手机,凝神关注着什么。“有事了?”
“没有,看看新闻,了解一下盘口,晚上追个注。”
“哥,你还赌球呢?可不敢瞎玩啊!”
“没事,小打小闹。今年少赢了点,等明年世界杯博一把。你喜欢梅西还是C罗?”
“好久不看了,啥也不懂。”
“梅西可凶啦!看起来明年阿根廷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