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缘
早春二月，京城的草木渐渐绿了。又经两场春雨滋润，土壤尽皆潮湿松软，打眼望去，已然到了耕种的时节。
然而，尽管身处这春意盎然的境界，家燃却感到自己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深深寒意。
好端端的准王妃，自己青马竹马的爱人竟然无缘无故地平地消失了。
是被歹人杀害还是绑架？是贪玩不小心又掉到护城河里？抑或是金家的人另有打算，将她隐匿？
百思不得其解的家燃生平第一次雷霆暴怒。按照金家人的说法，子夏是到女学里与同窗备考。女学仿照西洋学堂创立，学中有女学生住宿之所。家燃几番入女学寻找，学中宗师竟称不知子夏下落。一怒之下，家燃传命封了学堂，又将学堂内大小管事尽皆拿问入狱，见学堂的人果不知情，便又遣人去与子夏要好之学生家中寻找，可一连数日又是毫无结果。
无奈，家燃只得耐住性子，又踏入金府再问究竟。
面对几番前来寻人的荣亲王，金道荣夫妇心中惶然。虽未亲口告知外孙女丝毫内情，可二人毕竟知情未报，有负皇恩，故一见家燃便只得唯唯诺诺，小心伺候。
“二位老人家，子夏姐姐离家前后除了说到女学备考，还有其他的话么？”
望着家燃焦急的眉宇，金道荣只得摇了摇头。
“那她离家前，府中出了什么事？她见了什么人？是否有些异常的举动呢？”
家燃的发问让金道荣吓得身子一抖。
“没……没什么异常啊……”来不及多想，他赶忙低下头，胡乱应了几句。
见金道荣夫妇含糊不明，家燃不禁气往上涌，可一想到他二人是子夏至亲，便又将这口气生生压了下去。
“两位老人家好生保养身体，但有蛛丝马迹，立刻差人来报我。”微微安抚一番，家燃满面不悦，拂袖而去。
迎娶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家燃的心也一日日烦闷。这些时日，朝廷上下都在为荣王娶亲的事忙碌不堪。看着王府内外日渐浓重的喜气氛围，他的不安也与日俱增。
事到如今，父皇和母妃依然毫不知情。自己虽然封了女学，可对外只说学堂上下收受贿赂，营私舞弊，又严令学部封锁消息，倘有泄露内情者，一律革职查办。
然而，即便如此终究纸里包不住火。看着黄历上那即将到来的日子，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
一旦父皇知晓，必定龙颜大怒。撤掉婚约自不必说，金家的末日也便来临。想那金道荣一生坎坷，胆战心惊熬到如今，倘若真因这飞来的横祸而家破人亡，身首异处，九泉之下不知作何感想？
还有子夏，自小与自己青梅竹马，眼看好事将近，却悄无声息地失去踪影。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方找寻，毫无结果，万一一朝香消玉殒，自己余生该何去何从？
万般惆怅一齐涌上心头，教家燃头晕目眩。按住心中的胡思乱想，他带着几个小厮走出王府来到街上。
京城的喧嚣暂时冲散了家燃心中的烦闷。带着小厮们东走西看，他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白锦观的门前。望着那矗立在香烟缭绕中的庙宇，他竟感到些许的心安。
得知荣亲王微服驾到，彧雲子赶忙驱请其余香客，单把家燃一行迎入丹房。
“当年英华宫前一别已有三载，王爷别来无恙啊？”
看了看彧雲子的笑脸，家燃欲言又止。眨了眨眼，彧雲子已从家燃那紧锁的眉宇中揣度出几分端倪。
如今，京城内外早已将荣王娶亲的事变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当日天真稚嫩的三皇子此刻一脸苦相地坐在这里，莫不是……
痰嗽一声，彧雲子也一言不发了。
未几，有小道士献过茶。端起茶碗又放下，家燃终究按耐不住，便屏退左右，将心事倾吐而出。
听罢家燃的心事，彧雲子不由心头一紧。准王妃在大婚之前突然踪迹不见，一旦传扬出去，京城内外又是一场风波。
“可差人找了么？”
“怎能不找？”起身长叹一声，家燃的脸上顿然显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忧愁，“旬月以来，本王四处派人秘密寻找，又开出几万两银子的赏格，可时至今日依然一点音讯都没有……”
听罢家燃的烦闷，彧雲子起身长出一口气，扬起拂尘，缓缓说道：“请王爷随贫道移步至正殿吧！”
两人信步来至三清阁。彧雲子吩咐众道士唱经颂文为荣亲王祈福。待法事已毕，家燃手捻三柱戒香恭敬祈拜。
子夏姐姐，你怎么会突然离我而去呢？难道是我对你不够好么？你若是有什么心思或者主意尽管告诉我啊！何必连话都不和我说一句就这么走了呢？
想起和子夏的往昔种种，家燃又是眼中噙泪。彧雲子见他唏嘘，便忙又簇拥着复入丹房。
端详着家燃的相貌，彧雲子愈觉他超凡脱俗，仙缘不浅。倘若入我道门，将来修成正果，必是功德无量。
尽管这个想法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可还是将彧雲子惊得身子微微一颤。堂堂荣亲王若是在白锦观出嫁，那这场风波定要比荣王妃的失踪掀起的波澜还巨大。
“仙长，你说我还能找到她么？”
家燃的一句低语打断了彧雲子的妄念。手捻须髯，他缓声道：“我道门历来讲究个缘字。王爷与她相识便是缘聚；她走了，缘散；你找她，缘起；你不找她，缘灭；”
“缘灭……缘灭……”喃喃地叨念着这两个字，家燃顿觉自己与子夏此生再难相见，不禁泪湿眼眶。
“世间情爱本是渊缘造就，不必费心执着，徒添伤悲！”见家燃眉宇下尽是一往情深，彧雲子赶忙宽慰，“王爷天潢贵胄，国之栋梁，切不可因儿女之事而伤神，多行善事，缘聚自能相见！”
意味深长地朝彧雲子点了点头，家燃若有所思道：“缘……缘……仙长，你看本王与道门有缘吗？”
看着家燃那坚毅的眼神，彧雲子的心猛然抖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