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致敬
花花心里一直有许多疑问，自己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有人的欲望，为什么永远都得不到满足呢。欲望这个东西，它真的有形状吗？人们终其一生追求的东西，为什么有人会放弃，即使实现了，又怎样呢？那一个顶点之后，不还是无尽的琐碎、简单的悲欢、大把无所适从的时间或是无法喘息的忙碌吗？
人和人无法互相理解，事物和事物之间的形态无法互相交融。站在原地，兀自画地为牢。多希望可以有一辆飞驰的列车，带她看到终点的风景。花花很喜欢“终点”“终结”等词，像是一个人终于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了，只有那个时候，生命和时间才算是有意义的。
一定是这样的。
——花花在电影《晚风》上映的当日，站在电影院门前默默地想着这些事情。
80年代的黄浦剧院，气派漂亮。建筑大师邬达克的鬼斧神工、巴洛克式的艺术拱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回旋上升的复古楼梯……影院在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人满为患。在空调还没有普及到普通民众家庭中的年代，到电影院“孵空调”是件既有面子又挺享受的事情。电影院也会每每以此作为“宣传”的亮点，在夏日炎炎之际，在电影院的灯箱或是广告牌上打出广告：“冷气开放”，很是诱人。
花花也和普通的观众一样，从帅气的领票员那里买了一张票，走了进去。
放映厅为先到场的观众播放音乐，是托凡尼乐队的轻音乐……轻柔的音乐抚摸着内心，在放映厅里回荡着，音乐把人包围在里面，明明是舒缓的，却热烈地撞击着内心。影院里的小情侣们和年轻的恋人们偏多，他们朝气而有活力的身体，正是上海此刻的样子。
花花在片头开始放映的之前，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昨天开会时的情景——
宝宝和陈峻屹坐在一侧，她和江不傲坐在另一侧。四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吊诡。
窗外酷暑难当，热气从各个角落喷射进来，令人心烦意乱。和窗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峻屹那张阴冷的脸，足以让屋内的温度骤降三分。
“万事俱备。”陈峻屹看向江不傲，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江不傲突然被cue到流程，忍受着屋内六只眼睛的审视。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宝宝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江不傲江不傲这几日休息不好，加之又承受着沉默中带来的压力，竟然半眯着眼睛昏昏地睡着了。
陈峻屹也没有再理睬他。转过头接着给花花和宝宝布置任务。
花花无语地看着江不傲的睡相，暗自佩服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事儿要放自己的身上，指不定就哪天一个想不开挂了。
花花接到的任务这次很简单——去电影院观看她自己主演的电影《晚风》的点映，查看观众们的反应。接到这么简单的任务，花花总是有些不放心，从以前的经验来看，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甚至是杀机。她一直在等着陈峻屹给她别的暗号、暗示之类的。可他和宝宝窃窃私语完，也没有再理会她。
花花就这样带着谜团，直到走进电影院，也没有得到答案。轻音乐停止，放映机发出响动，屏幕上出现了她的脸，镜头后移，她的头后面是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枪。
剧情其实并不复杂，讲的是一个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女人。在夏日的晚风中，她爱的人亲手结束了她的性命——虽然他也是被逼无奈，声称是为了组织大义，但随着那一声枪响，一切都结束了。
不甘，悔痛，顿悟，和昙花一现的一生……
电影结束，影院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掌声一直持续着，到后来掌声越聚越多，形成一种势不可挡的态势。
花花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
她至今为止，出演过很多荧幕里的角色，那些女人性格各异，深藏秘密，但都共同拥有一个悲惨的结局。她从小便幻想，可以过许多不同的人生，这样或许生命的时间就可以延长。被父母遗弃，被郭老四收养，遇见陈峻屹，从13岁便往返北京与上海的戏台……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做演员这个梦想。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信仰。
这是花花第一次看自己的电影，她从没想过有人为她鼓掌，或为这部电影鼓掌的感觉竟是这样。心脏在疯狂跳动着，荡漾着一种难以自抑的甜蜜。想冲破喉咙叫出来，大声对别人分享这种心情，但又想把这种小小的骄傲收藏起来，暗自品尝。
她一直在第四排自己的位置看完全程，直到片尾的最后一个名字划过屏幕。
那些在片场叫不出名字的场记、司机、灯光……人的名字划过荧幕，她突然记起了记忆中的每张脸，那些与她共同奋斗过的人，共同熬过的夜，此刻历历在目……每一个名字都值得被尊重。
花花站起身，对着荧幕深深鞠了一躬。
离场之后，她的内心也久久不能平静——她甚至开始感谢陈峻屹的这次任务，原来他也有细心周到的一面，并非绝对的十恶不赦。
这样想着，在炎热的太阳下心情似乎也不那么浮躁了，她走进旁边的冰淇凌店，点了一个巧克力口味的冰淇凌。拿在手中，回想刚才电影中自己的表演，那个绝望的表情似乎可以更精致一点……
这样想着走出店门，和一个带黑色大檐帽穿着黑色长袖的男人撞个满怀，冰淇凌蹭了他一身，也没法吃了 。男人非但没有道歉的意思，还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花花本想算了，趁着自己心情好赶快走人。可没想到这个奇怪的人拽住了她的胳膊，塞给她一个字条。
“陈给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还差点儿被石阶绊了一跤，花花觉得他整个人在上海蒸笼般的天气中像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花花并不着急拆开字条，她在想另外一件事情——
陈峻屹特意安排自己来看电影，表面上没有任何任务指示，现在又让一个小笼包给她一个鸡肋一样的纸条。什么年代了，还跟她玩儿飞鸽传书呢？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知道陈峻屹在表达什么了。
她给江不傲发了一条短信：
“速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