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2013年，5月14日

明明打开的房门，不知道何时被祖父关上了。我看看手机，已经是九点多，单薄的旧窗帘对光线丝毫没有抵抗力，不然，我还能多睡一会儿。对着窗外发呆，竟然发现窗台下红布笼罩的，不正是祖母当年使用的缝纫机吗？如今物是人非，会使用这古董的，估计凤毛麟角。

揭开罩布，看到机器依旧崭新，只是那传送带老化的厉害，斑驳的裂纹比百岁老人额头的皱纹还多。用手触及，发现已经完全僵硬，再也转不起来了。手机震动，我立刻接起，生怕门外的祖父得知我醒来的消息。“爸，怎么了？”

“你说话方便吧？爷爷了？”

“我在卧室，爷爷可能在外面看电视了吧？”

“以后尽量早睡早起，你爷爷那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能让他一个人出去转悠。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多操点心！还有，你昨晚给我发那个信息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闹什么离婚？”

事情的经过我不想再复述，我只是觉得把道理说明白就好。“没什么，只是觉得两个人不合适，不想再勉强。爸，我还没决定，真的，你不要有一点点的不好意思，如果我想离婚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没面子。”我静静的等待着，没注意手心已经出了汗。

“面子？我都这个年纪了，还在乎个面子？主要还是你吧，想清楚了？东西我倒是不在乎，你俩要是分开的话，什么都无所谓，小家伙呢？跟谁？”

我昨晚之所以会失眠，思考的最多的就是莲芯。“我不知道刘一怎么想的，如果她不要，我一定会要。如果她要，那我就决定放手。毕竟是女孩，跟着妈妈或许会好一点。”

“你把孩子扔在那穷山沟里，你能忍心？就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个脑子是不会转了？将来小家伙长大了，让她和她妈一样，腆着脸和老公要彩礼补贴家用？我孙女还能受这种气？可不行！你妈要是还在，肯定和我一样，一定要把孩子争取到手里。让她们家人说吧，要多少钱，不怕，狮子大开口我也能喂饱！哪怕咱家把车和房都卖了。还不够，我去找你大伯、找你姑姑、找你叔叔借，我就不信了！”

“爸，按照法律的规定，两周岁以下的子女一般随母亲生活。”昨晚失眠，没少看网上的一些资料。

“法律咋了，法律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什么事都有个特殊情况。你比如说，女方要是不愿意抚养孩子，法官还能硬塞给母亲？根本不可能！我这是跟你说，我不知道你是说说也好，还是打定主意也好。如果要是真的上了法庭，我拿钱砸，也要让那边的人放弃抚养权。”

“当妈妈的哪有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我觉得刘一不会放手。这段时间在她家，她照顾孩子，可是真没的说，确实好。”不知道这话怎么从我的嘴里出了口，连我自己听到以后，都像是敲响了警钟一样。

“她要是真能为了孩子啥也不在乎，我倒是能放心交给她养了。但是我觉得，她那一家人，未必能行。”

“爸，你可能不知道，她们家，可能要拆迁了。据说补偿款不少。”

“那怪不得，原来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那肯定就看不起咱家了。现在这拆二代多厉害呢，那可比中彩票厉害多了。”父亲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也让我能够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爸，我问你个事啊，如果我俩离了，孩子判给那边，你怕不怕将来小家伙不认你？”

“哼哼，我根本不怕。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你俩是怎么回事儿，只要孩子好好教育，她早晚会知道，一码归一码。我是真心喜欢她，她也会真心爱我这个爷爷。不怕，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一定全力支持你。但是。”说到这里，父亲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你还是再想想，毕竟这不是个小事。而且，这个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你爷爷知道，听清楚没有？”

“知道了。我就是想和你沟通一下，具体该干嘛，我还没想好。我和刘一就是吵了个架，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急于解释只是换了缓解心中的慌乱，但嘴唇不由得颤动起来。

“为什么会吵架，还是有矛盾。你看看你妈，这一辈子没跟我红过脸，我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自己也知道反思。你们这，表面看上去好好的，实际上，很多矛盾。价值观，从你们成长的环境已经决定，注定是会存在的。为什么我一开始反对，就是看到了太多失败的案例。如果你俩能够解决，肯定就不会有咱俩现在的谈话了，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该不该否定，因为眼前的事实让我没有勇气反驳。确实，我和她的矛盾更多好像是来自她的兄弟，甚至是来自她的父母。“行啦，爸，就先说到这了。你谁也别跟谁说，就当是你儿子心情不好在你这发泄一下情绪。”

“行，那你快陪你爷爷吧，有事了随时联系我。”

挂掉电话后我给刘一拨了过去，趁着我心里的这团火没有灭，赶紧说，不然火凉了，人心也就凉了。“喂，在哪里？”

“上班，咋了？”刘一声音里没一点精神。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这个话题。“你和你爸你妈说了没有？”

“没有，咋了，急着离呢？”刘一无所顾忌的说着，让我也消除了心中的几分顾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突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好不好，你也知道，我爸一个老粗，照顾不了孩子。你既然在那边有你喜欢的工作，我在这边也要照顾老人，还得兼顾考试。要不，咱们先这么将就着。有时间了，你带孩子开车回来看看爷爷，你觉得我这样的安排，合适不？需要用钱了，你吭声。”

“我有什么不行的，还不都是听你的，杨大少爷！”

听着刘一的讥讽，我恨不得用眼前的缝纫机砸碎。但是，我只能忍，我只能用再也不用见那糟心的小舅子来安慰自己。“别这么说，就算称少爷，我也是三少爷，大少爷是我大哥。”

“没别的事我挂了。”刘一的话似乎没说完就已经挂了，我怀疑最后三个字是脑海里补出来的。

我走到客厅，祖父正在看新闻，看到我乱蓬蓬的头发，紧张的按下了静音键。“声音太大是不是？”

我摇摇头。“不是，睡醒了。爷爷您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去，去微波炉里拿你的饭。我嫌那油条有点凉，拿回来给你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了。还有打的豆腐脑，你一块端出来。记得带个手套，可烫了。要是冷了，就再加热一下。很简单，把手旁边有个圆圈，稍转一点点就好，不敢多了啊，不然就干了。这个微波炉，劲儿太大！”

看到这个微波炉，不禁又想起了母亲，因为这是母亲检查出问题的那年，最后一次评选为优秀教师时，学校颁发的礼品。母亲觉得祖父总用锅热饭太麻烦，于是把微波炉送了过来。最初祖父也担心会不会如街坊传言的那样，有大量的辐射而不敢用。如今，似乎也驾轻就熟了。

拉开门，发现一个微波炉专用碗里，白色的塑料袋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里面还装着红褐色的豆腐脑汤汁。在碗旁边，还有五根油条裹在另一个塑料袋里，直挺挺躺在托盘上。我伸手试探了一下，还保留着一定的温度。

我从墙壁上悬挂的筷子篓里抽了一双筷子，挑开袋子夹出一根油条。放进嘴里，果然，油条已经变得比牛筋还难以咬断。我又将碗端出来，解开袋子后一股热气铺面。我赶紧将吃了一口的油条泡进汤里，觉得油条泡发了才捞出来塞进嘴里。可惜，软化的只有表面，内心里经过锻炼，依旧坚硬。

当我端着这一堆回到客厅，陪着祖父一边吃一边看新闻的时候，祖父又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这是何等幸福的强颜欢笑，明明嘴里用着啃风干牛肉的力气却只能尝到地沟油的感觉。“挺好的，爷爷。不过给您提个小建议啊，以后热饭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塑料袋拿掉。因为，街边这些袋子，都不是专用的，尤其不能覆盖在油多的食物上，时间长了会产生毒素的。”

“哦！”祖父似乎明白了，但是很快就很担忧的看着我：“那还能不能吃了？不行就倒了，一会儿喜梅就来了，让她给你单独做点吃的。”

“不用，偶尔一半次没事。”为了让祖父安心，不顾喉咙的灼痛，我大大的喝了一口豆腐脑，直接让碗里的液面下降了一半。

“慢点、慢点，在家吃又不用上班，着什么急。”

“爷爷，你对现在年轻人那种闪婚之后又闪离怎么看？”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试探着。

“现在这年轻人啊，就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怎么教育的，一点责任心都没有！还能想结婚就结婚，想离婚就离婚？把婚姻当儿戏？这要是在以前啊，就咱们老家那些个村，尤其是这个离了婚的女人，回了婆家是要被嘲笑的啊！有的受不了这个打击，投井的、上吊的，可多了！你当是死了就完事了？这个男的也别想好活，人家女方能不找你麻烦？这两家闹起来，非得是你死我活，往往还要闹出两条人命才罢休。”祖父看一眼低头的我。“不过咱家没事，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丑闻。尤其是你们兄弟几个，我更放心了。快，不要吃了，中午再好好吃，进屋看书去吧。”

后来我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祖父给我倒的刷牙水已经凉透了。而牙膏，似乎也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