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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2013年,4月13日
当我头上盖着纱布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山间的风吹拂而过,如同在送别一段段过往。山间的一盏盏白炽灯,甚至不如萤火明亮,在松木的遮掩中失去光辉,也如这山一般在大地上只是一个折痕。而夜幕下更加频繁的运煤车,简直是要把这段脆弱的公路压垮似的,一辆接着一辆,竟比雨水还要细密。
刘一摁响了喇叭,大门被岳父缓缓拉开。下车后,他走到刘一跟前悄声问,“没事吧?”
我顺着声音向这个年迈的父亲看去,他的眼神明显在对我闪避。我相信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我也为在他的生日上添加了这出闹剧而有些愧疚。毕竟,这和他,无关。他的脸似乎拉的比平时要长,嘴也闭不上,露出几颗下排的牙齿,其中特别白的那颗,似乎是年前新补的。
检查的结果我比谁都清楚,因为根本没有正规的检查。为了检查是否有脑震荡,最好的办法是做个核磁共振,可怜这里只有一台普通的胸透机,还因为我们去的太晚,操作员下班了。倒是护士缝针、包扎的手段还算专业,一气呵成,她还以为我是和修路的工人打架了。
岳母也匆匆从车灯熄灭的地方出现,问我吃不吃饭。不知为何,我对她心里多了一层隔阂,摇摇头就上楼去了。我看见刘一和岳母交头接耳着,岳父在一旁叹了口气,就好象欠了一屁股债的杨白劳。
果不其然,我躺下没几分钟,刘一就上来了。她要开灯,却被我喝止:“想说什么就说,有些话,还是不要见光的好。”
“不是么,一路上问你什么你也不说,回来了,总能聊聊吧?到底是因为啥,你俩咋还动手了?”
黑暗中,刘一的手试探着向我摸来,被我一把打掉。“你不会去问你弟?小舅子打姐夫还占理了?”
“我弟说他也没说啥,你就扇了人家一巴掌。到底是因为啥?”
“他都觉得没啥了,我还能说啥,满嘴喷粪的东西。这是你们家的地方,我一个外人还能打官司啊?你先别问我,我就问你,你爸你妈怎么处理你弟?”
“那要怎么处理呢?我把他叫上来,让他给你道歉行了吧?”
刘一站起来,却被我一把拉住。“在道理讲清楚之前我不接受道歉,尤其是皮笑肉不笑、话诚心不诚的更免了,说不定你们还觉得应该是我道歉呢。我就问你,你爸你妈怎么处理你弟的?你实话实说。”
“你什么意思?要怎么处理?意思我爸、我妈再把我弟打一顿?也打个头破血流?”刘一急了,黑暗中的一对眼睛如同两盏鬼火渗出惨白的光。
“你就说,有没有?”
“没有!杨正,你咋回事儿,你觉得占住理了?你一个当姐夫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还能打小舅子?你动手的时候能不能为我想一想,我当姐姐的,夹在中间多难受,都是一家人啊!假如我弟去咱家住,和你起了冲突,你爸还能打你一顿?”
“打我不敢肯定,骂,肯定是跑不了。”如果刘一能够公正的看待这件事,又有什么好难受?
“你那是放屁呢!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你爸明面上总是向着别人,私底下哪次不是袒护你。再说了,本来就是你先动的手,我觉得要道歉也是应该你先道歉。”
“你还真以为应该我道歉?行!你们老刘家真是团结!你也不用在这假惺惺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我死不了!我更不道歉!爱咋咋!”黑暗中我狠力的挥手,不管她能不能看见,都会让我好受一点。
“砰!”门框都快要被刘一拍碎了。
我在黑暗中安静的呆着,窗外时不时闪过一抹灯,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桑塔纳还在翻山越岭。既然县城里有房子,又何必守着这枯山。难道还以为守在这里政府能多给你点补铁不成?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穷山恶水出刁民!
我几乎快要睡着了,门被轻轻的推开,我警惕的问:“谁?”
“我。”听的出来,是岳母。
一个比夜色还要深沉的影子,就像曲折的海湾里一只迷路的海豚,慢慢的摸到了床沿,然后慢慢的坐下。出于尊敬,我决定坐了起来,靠着床头,等待着。
我看着这个黑影,犹如深山里的佛像,经历无数的风吹雨打之后,早就光滑的犹如鹅卵。尤其在夜晚,当月光都无法顾及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藏进了微微隆起的后背里。后背那道曲线就如同她的人生,正在慢慢向下靠近无边的大地。
静,确实安静,似乎连草丛里的蚂蚱都在偷听,似乎一切生灵都忘记了呼吸。远处的车鸣也不见了,只有两个人的气息在空中碰撞,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故事。又好像这两团浑浊,都在避免混为一谈,尽力的躲避。一切都在进行着,一切又仿佛没有变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腰渐渐的撑不住了,屁股开始下滑,和床头相接的点,也慢慢由肩溜到了颈,最后改成了头。而岳母,在黑暗中似乎凝固了。我甚至怀疑,她连睫毛都没有眨动。
又过了许久,空气中的温度已经明显有了变化,我忍不住想去拉扯放在脚头的毛毯。但是看着岳母依旧一动不动,我也不想动,我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许只有当岳母做了什么,我才知道该如何正确的反应。
终于,她似乎熬不动了,慢慢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拉开门,“早点睡吧。”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进来,又无声无息的出去了。我不知道她究竟在干什么,难道只是坐在这里陪陪我?
此刻,相信不会再有人打搅我,我却开始迷茫,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不觉得,母亲走了才几天,正名不是不知道,那他哪来的胆子在我面前用那样的脏话!黑暗中,我的手似乎变成了马良的神笔,在空中简单的挥舞就刻画出了母亲的遗像。母亲似乎在对我微笑,似乎在对我点头。
手机突然震动,让我的眼前又变成了一片黑暗。“喂?”
“就不知道给你爸打个电话?还得我主动呢?咋样,复习的怎么样了?”父亲那头依稀还有人说着什么,不知道是头的原因还是山里信号不良,我听得不是很真切。
“没事,爸,都挺好。”好?这样也叫好?也许唯一的好,就是不让他担心罢了。
“自己抓紧点,有点紧迫感!报名了没有?”
“不到时候呢,报名还在十月份。”
“这么说来,时间就很充裕啊!我觉得,你也不要在那呆太久,说白了,哪不能学习。孩子不用着急一直盯着,不行我就给你报个培训班,封闭起来好好准备半年,看看太原行不行,不行就去北京、上海。你在那边少不了照顾孩子,根本不行。你听我的,孩子不着急,我小时候从来没管过你,咋,咱俩就成了仇人了?狗屁!孩子长大了,该和你亲,还是会和你亲!,血浓于水!记住爸爸的话。对了,不是除了国考还有个省考?都报上,一次不行多考几次,功到自然成嘛。”
“爸,省考的时间已经错过了,只能等明年。”
“明年就明年,你才多大,这还叫个事儿?行啦,你还有事没有?没事和那边说一声,早点回来吧!”
我不禁摸了一下额头的伤口,缝了八针,这短期内是不可能痊愈的。就算想把头发留长,遮盖一下,也不由自己控制。“没事,爸,他们都不管我,我天天在楼上看书呢。”
“你啊,你就是会骗你爸。行了,你随意吧。钱不够吭气。”
我再度沉浸在黑暗里,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闭上眼,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是我太软弱了吗?当年祖母去世的时候,父亲又会否也像如今的我这样难过?不!我相信不会的,他比我坚强太多。但是,如今已是丧母、丧妻的他,又还剩下多少坚强呢?希望我永远不要接到姑姑的电话,因为一旦有事,即使父亲咬得住牙关,姑姑也会泄露风声的。
电话又想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问:“吃不吃饭了?还是给你端上去?”
“不吃了,没胃口。”我极少粗暴的挂掉刘一的电话,而这次,她也罕见的没有再打过来和我争吵。
头上的麻药渐渐散去,我突然清醒了许多,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段婚姻,究竟是不是全程都在验证父亲曾经的假设,而我的执着,又是不是走在了错误的道路上。我不禁在想,刘一除了家务,究竟还有什么优点让人折服。我竟然,一个也想不到了。
疼痛突然袭来,似乎有人在我的头上插入了两片指甲,试图野蛮的撕开我的头颅。我不能抓、不能捂、不能按、不能挠,只能由着这股课本里未曾描述的痛苦折磨着我,全身的肌肉都和骨头扭在了一起,我带着唯一的念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于和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