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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2013年,4月13日
饭后几人更是着急的连锅碗也顾不得刷,只是把晃晃悠悠的桌子简单擦了两把,就扑了一张废旧的床单要打麻将。那白色的床单似乎是被肥皂染成了黄色,绿色的花纹只看得出简单的边框,图案究竟是鱼还是鸟都分不清。上面还时不时寻见烟头掉落烫出的黑洞,正名很快将床单折了两折。我借口只会打和平的“推倒糊”,不会他们当地的“堆落落”,便和正名媳妇各自归位看孩子去了。反正,也没有人和我假装客气挽留我。
虽然中间隔了一个院子,但是麻将牌碰撞的声音,还是如同远处炸山后,岩石滚落一般刺耳。好在莲芯似乎并不在意,也可能是吃饱喝足后的副交感神经发挥了作用,将她带入了梦乡。我将多余的被子盘成墙,在她的三周拱卫起来。这样,我才能安心的打盹。
看着她,我不禁在想,过去的人,一家生好几个,哪会有这样的精力去挨个儿照顾,不也都一个一个健康成长起来了?那么我们如今捧在手里、含在口里的照顾,究竟是不是多此一举?还是仅仅将我们成年人的忧虑投射到了孩子身上,那么将来,是不是对她们会是一种无形的负担。毕竟,把养育子女当成投资行为的,已经成为现实。
就好象莲芯如今身上的衣服,都是岳母一针一线赶制的,穿在身上,莲芯一样是笑呵呵,这和母亲在世时非要托人从北京上海买来的衣服相比,有什么区别?难道会有谁那么无聊非要看清你照片里的标牌?引起纷争的都是院里大声嚷嚷的阿姨,非得说什么“进口的就是好”。
迷迷糊糊中被刘一推醒的我,赶紧擦去嘴角的口水。“咋了?”
“你去陪我爸玩会儿吧。”刘一似乎还有点小情绪,脸上带着些许意犹未尽。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会你们这儿的玩法。”
“我弟嫌我们打一块两块的太小,没意思,一直打哈欠呢。”刘一已经脱了鞋爬上床,钻进了我给莲芯架设的“城堡”里。上去以后立刻对着莲芯的小嘴唇亲了口,让我还有些嫉妒,她总是以男女有别为借口,不允许我和女儿嘴对嘴的亲昵。
“都是自家人,玩再大也是左手进右手出,你就陪他玩呗。”我不知道在担心什么,还想着往后退。
“我妈不乐意,说成啥也不肯打。后来我弟提议说斗地主,我又不会,我记得你会,你快上吧,只当是学习之余的放松,也陪陪老丈人,孝顺孝顺。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捧着你那两本破书,快去吧。”刘一起球的白袜子踢在我的肩上,让我嫌弃的瞪了一眼,她赶紧解释:“不臭,早上刚换的。”
我回到厨房,果然岳母一个人在洗碗,正名给岳父点了一支烟。却不是我买的中华,而是便宜许多的紫云。正名激动的脱了一只鞋,光脚踩在凳子上,像极了老电影茶馆里的佣工。“人来啦!赶紧赶紧!”
“什么规矩?多大?”已经进了门,再退缩就没有意义了。我脑海里还不断回荡刘一喊的最后一句话“不许赢我爸的钱”,难道我就是送钱来了?还是说可以对小舅子下狠手?
“就和网上的打法一样,十块钱的底,炸弹、春天、闭门都翻,无限翻。”我在正名脸上看不到一点瞌睡的痕迹,反倒是眼眶周围若隐若现的血丝,像极了饥饿的野兽发现了落单的小羊,已经迫不及待要扑上去咬断它的喉管。
我本觉得这也不算太大的买卖,但是看到正名发牌的方式我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通常的玩法,就是一人一张轮流发,也见过一些喜欢刺激的,留出三张底牌后,按照“五五七”这样的方式发,虽然数学的概率应该是一样的,但是总觉得这样冒炸弹的概率大增。正名用的是更狠的一种,随机抽了一张,上面的点数是多少,就第一轮发几张,发完第一轮后留下三张底牌,第二轮一次平均分配完。我不禁在想,他平时和朋友,这是这么玩吗?
而不论正名在做什么,我发现岳父都是一脸的无所谓,黝黑的皮肤里深陷的皱纹,都被子女围绕带来的幸福抚平了不少。眼睛眯着一条缝,根本不在乎结局,真的只是在享受过程一样。拿出了口袋里的钱,全是崭新的百元钞,我知道那是刘一和正名的孝敬,刘一还捎带了她妹妹的那份。我不禁有些嫉妒,因为成年后,我似乎从来没有和父亲坐在一张桌子上游戏过。
而岳父作为今天的寿星,确实是福星高照,五把地主最少有三把被他握在手里,剩余的两把,我还经常犹豫之下放给了岳父,而一心想要翻本的正名,却总是输的更惨。他的十块、二十块、五十块的面额早就输光了,手里就剩最后的一张红板,每次需要向岳父缴纳,会被一句“不着急”退回,而需要向我上供时,岳父也总抢着代劳。都说赌场无父子,果然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但作为女婿的我,岳父倒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好意思,总是痛快的为我找零钱。
但是风水总会流转,很快我就发现手里的牌变得格外畅快,也因此瞬间扳回了劣势,只可怜正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有点白,脸上像抹了面粉;后来渐渐的有些红,因为桌面的帐虽然装着糊涂,但心里都有个大概,他欠下的数目已经快要六百了,他急于证明自己;后俩已经不单单是红了,开始翻出阵阵的紫,就好象缺氧中毒一般。而岳父的一声声“不着急”并没与起到宽慰的效果。
而这把,拿到地主的正名,在抄起底牌之后,突然大喊一声,“嗨!吃了我的都给我吐出来!一把就让你们找不到北!”我看他激动的把牌扣在桌面上,用力将自己的头发搓成了莫西干,不禁有些想笑。
“打你的!”岳父笑呵呵地说,眼里的怜爱让我再次想念起父亲。自从来到这里,和父亲的通话越来越少,都快相忘于江湖了。
“一张4。”正名带着的狡猾的笑容,挑逗一般化成兰花指夹出了一张牌。
“顺个7。”
“2。”岳父似乎不打算放正名一马。
“哟!吓唬谁了?炸弹!有脾气没有?”正名似乎把储蓄了一身的力气摔出了一半,让桌子都有些摇晃。我看着那四个10,心想,真的好险。
岳父将手里的牌合起来,靠在椅背上,又点了一支烟。“你走。”同样,我也在静候正名的表演。
“飞机带翅膀!有没有脾气?没有吧?”正名有抽出一串牌,正要往桌上扔去。
“等等!”我赶紧喊住,防止落地生根。“我也有飞机,刚好比你的大一点点。”
“哎呦!可显得你能了?王炸!没脾气吧?”正名的嘴里不再客气,似乎在教训一个刚出道的小流氓。
我只能用尴尬的笑容收场。
“一张2!报双!”正名得意洋洋的将手里的两张牌晾在桌上,准备收缴胜利的果实。
可就在他准备去拿岳父手里的牌扔进牌堆的时候,我出手了。“等等,炸!”我将手里的四个3摔了出去。
这下,才褪去不久的一股红晕慢慢如潮水般返回正名的脸。而岳父也只能摇摇头,无奈的说了句“不该着急”。
我甚至不需要岳父出手,我挑一张单,然后2在手里等着断后。就这样,直到看到我开始将手里的对子拆成单,正名终于沉不住气,也将手里的对子拆开。而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2落地之后,手里赫然全是对子。而正名为冲动的代价,需要再付160元。
正名突然对着桌上被揉了许多褶子的红板大拍一掌,不玩了,没钱了!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以至于他的力气太大,将门口挂窗帘的钉子都拽下来一颗。
而他不知道的是,我在他走后,执意去看岳父手里的牌。不出我所料,他的手里也还留着一个炸弹,只不过始终不肯用。我当然知道那是当父亲的给儿子挽回的仅有的颜面,但可惜正名看不到。
“拿去。”岳父也没数究竟赢了多少,只是把他手里的钱最下面的一沓新钞收走,那是三个子女的孝敬。剩下的一股脑推给我,“你俩分了吧。有时间多教教他。”
然后,岳父走到门口,从地上捡起钉子,还塞回原来那个黑色如蚂蚁洞一般的孔里,再把窗帘搭上,两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就走出了院子。
我跟至院门口,此时太阳已经被山峰遮住了半张脸,余晖照在岳父的身上,整个人都变得金灿灿的。可惜,岳父在和父亲相仿的年纪,却已经佝偻了不少。我不禁想起了中学背过的朱自清的散文,“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