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工会宣传干事薛晓雅死在了副矿长吕明的床上,这个消息远比当年刘彩凤自杀更让人震惊,不过公安部门经过现场勘验及法医尸检后排除了他杀,认定为心脏骤停猝死,至于薛晓雅为何跑到了吕明的床上,公安部门对此并不感兴趣。吕明心里清楚,这是自己的对手为了清除异己而设的局,可他想也没想到,这一步将军用的竟是一条人命,他完全被吓破了胆子,心知肚明却不敢将任何疑点提供给警方,原来心中所信仰的正义,瞬间被摧垮了。回到红城的家,他一头扎倒在床,二十多天不言不语,任由他的妻子给他喂水喂饭端屎端尿……直到有一天妻子说,我信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就凭你这胆子,这窝囊样,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两行泪从吕明的眼角淌下来,在上嘴角处拐了个弯,流进了嘴里。
他的妻子又说,你想过吗,你死了,他们才痛快!要么站起来跟他们拼命,你不是会自制炸药包么,去弄上几个,挨家挨门把他们连窝端了!你不是知道他们很多底细么,你不是说你手下那个叫孙爱国的是个笨蛋,还有什么彩凤,连个贪污犯也告不倒么,这回你冲上去呀,写状子去告他们,你要是一个人不敢,我陪你去!
吕明的嘴巴抽动着,张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对了,我还有个主意,要不你自杀吧,写封遗书,就说你是被害的,冤枉的,连你掌握的那些乌七八糟的证据给我,我去替你伸冤!怎么,这也不敢啊?那好,你现在下床去外边问问,哪家老爷们不缺胳膊不短腿的在床上装他妈的植物人!
说着,女人将床头柜上的一杯中药端了起来,唰地泼在了吕明的脸上,把空杯子往桌子上一蹾,杯子没放稳,倒了,从桌面轱辘到了地上,啪地一声碎了一地。
一个礼拜后我会回来,要么看见你站着,要么给你收尸!
这是我老婆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真的转身就走了。吕明说到这里,停住了。停了一会儿,他问孙爱国,你咋不问后来呢?
孙爱国望着吕明,你投奔蓝家,极力倡导让蓝天公司搞烂石洼,就是想和吴金生他们对着干?
你是聪明人。吕明笑了,有仇不报非君子,可报仇需要本钱,这些年吴金生弄了多少钱啊,他的势力靠我一个穷光蛋咋能搬得动,所以我得找个靠山。
孙爱国低声说道,苏友道和我谈过了。
吕明长吁了一口气,问,我知道,他们出了多少?
孙爱国回道,三十万,外加我大舅哥欠人家的二十万利息,合下来五十万。
吕明道,你想要卖给他们?那帮家伙不是人,而且老道和你还有过仇。
孙爱国脸上的肌肉动了几下,我姐为这块破石头地,差点累死。我和老道有仇,可我和钱没仇!我得给我姐尽量得多要些补偿。
吕明睁大了眼睛,小孙,你变了,这不像你说的话哇。
孙爱国掏出一支烟递给吕明,吕明接了,将烟点燃,孙爱国道,你不也变了,原来你还不抽烟哩。
吕明笑道,你记性还比原来差了,我抽过,咱俩喝酒,我就抽过。
我记得。孙爱国道,可那不叫抽,在嘴里转一圈就吐出去了,那叫糊弄人哩。
吕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深深吸了一口烟,又完完全全从鼻孔中喷出来,而后咳嗽了几声,说道,这下,你满意了吧!小孙,我记得你在黑石山的时候,讲过一个故事。
孙爱国道,哪一个?
吕明道,就是西土闹水灾,猪八戒堵水那个。
孙爱国看着吕明,吕矿,这和今天咱要谈的事有啥关系?
吕明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说道,当然有关系。我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我倡导蓝天公司开采玛瑙,建议书送上去,结果蓝总却说烂石洼应该叫开发,而不叫开采,因为开发是为了让它变得更好,并让这个好为更多的人服务,而开采,是纯粹的破坏!所以我想到了你讲的黑石山的传说……记得刚到矿上那会儿,山上的山丹花,雨后的野蘑,野鸡野兔,对了还有山杏山梨,哎呀多好啊!可现在整个山被挖成了一个大坑,矿上采完了,地质地表几万年也恢复不了了,把挖出来的矿卖成金子价也买不回原来的黑石山了。
孙爱国的心头一热,心里潜藏了很久的对西土土地的热爱之情被吕明的几句话再次点燃了。他尽力压抑着情绪,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打断了吕明的话,问道,咋开发?和我们转让烂石洼又有啥关系?
吕明回头看了孙爱国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失望。他干咳了两声,继续说,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太多的苦,现在的你考虑问题更加成熟了。嗯,是这样,蓝总所说的开发烂石洼,要保护酸刺柳,红城蓝天饮品,你知道吧,这个公司也是蓝总的,这些年生产沙棘汁的厂子太多了,兑水过多,添加剂太多,造成饮品质量参差不齐,蓝总要把烂石洼建成酸刺柳基地,而且还要引进新疆的酸枣……
等等。孙爱国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放着地下的宝贝不挖,种酸枣酸刺柳?你们这个蓝总可不像生意人。
吕明哈哈大笑起来,孙爱国啊,眼界啊,记住眼界这两个字!蓝总缺钱吗?什么叫宝贝,对于没有的人才叫宝贝,他缺这东西不?他要是喜欢玛瑙,能买到世界上最好的!那他挖玛瑙做什么?卖钱?他不缺钱啊!你知道他们一年做慈善花出去多少钱?五百万以上!咱们黑石山矿,全矿职工一年的工资无非才是一千多万!
吕明的话戛然而止,他紧紧盯着孙爱国。
这次的对视,孙爱国败了。
吕明从窗边走到他的面前,轻声说道,你把烂石洼给蓝天,也算是为西土做了件好事。另外,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我们给你的补偿,至少比他们的翻一倍。
翻一倍,那就是一百万!孙爱国低声问,靠谱不?我这边只要不答应苏友道,肯定会撕破脸。
吕明喃喃地答道,小孙,其实我们都变了,但在我的信念里,无论什么时候,诚信是必须要坚持的!至于烂石洼卖不卖,小孙啊,你想想,别说是你,就是蓝海,和老道这样的地头蛇撕破脸,他也有顾虑,也要掂量掂量,更别说咱们这样的普通百姓,你觉得能顶得住不?收钱放手,最后谁赢谁输对你都毫发无损啊。
孙爱国望着眼前的吕明,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也许是经历了一次重大挫折后的脱胎换骨?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原来只是被国企的某些制度约束着,无法完全的展露?可是,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转让烂石洼的谈判,姐姐爱梅完全托付给了他,这年头早就变了,只要能拿回猎物,就是个好猎手,有谁会问你手里的猎物是自己打来的还是抢来的?正如玉敏说的,有了钱,就可以到镇上买房子,孩子能从起跑线上开跑,可以买一部车,再不用每天骑着一辆破自行车顶着风从桑家洼骑到镇上,再从镇上骑到桑家洼……有了钱,烂石洼还用卖么?现在明明是自己的土地,在自己土地里发现了玛瑙,可村委会说镇上明确指示,烂石洼承包人只能搞种植,这叫什么道理!人们可以随意的来偷,可你东家却不能去采挖,不就是老道那伙人在从中作梗?可如果自己有钱,自然也会像他们一样疏通了各种关系,谁还来管你挖哪座山哪道梁?玉超被几十万压到现在,三家人几乎凑了个倾家荡产,去哪里搞那么多钱请客送礼办事?
小孙,你再考虑考虑?吕明站起身。
孙爱国也随即站了起来,望着比他低半头的吕明说道,不用,就这,尽快。
吕明笑了,等事情办成了,我请你喝酒,那边事多,得赶紧回去。
孙爱国点了点头。
天泉洗浴。
吴金生半躺着仰在沙发里,眯着眼道,你是不知道,那天听说小领导被调查,我那血压一下子就窜上来了,差点没过去。
苏友道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咧着嘴笑道,说你胆子小,你是啥事也敢干,连他娘的军属也敢睡。说你胆子大吧,一个瞎胡传的没影的话也能把你吓个半死。
吴金生太阳穴上的青筋怦怦鼓了几下,骂道,啥军属烈属的,和你说过多少次,别他娘胡吣行不行?你别以为小领导没事了,动脑子想想,这是啥意思,这叫预警知道不?证明有人背后捅刀子,上头已经开始怀疑上了,也许是没问出来,也许是有大人物替他说了话,可保得住一时能保住一世不?三年五年十年以后,是啥形势?你知道?
苏友道说道,事都做了,天天提心吊胆,那就没活头了!依我看,当下就管当下,当下闹不好也许都要栽了,还管啥三五十年。
吴金生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仰到沙发中去了。
耿丽云进修回来有半年了吧?现在是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有这么好的渠道,咋不去探探?苏友道皱着眉头从嘴角咝咝地吐着烟雾,你也别顾那张老脸了,去趟红城,去找耿家问问!
就她那性格,去也白去。不过,就说小领导,我也想了,要是经济问题,说白了不大,虽说老领导不在了,可部下现在都在势头上掌着权哩,还不至于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另外小领导是省人大代表,也算堵保护墙。说到这里,吴金生烦躁地挥了下手,不说了不说了,这一趟出去,我就觉得不顺,结果差点把裤衩子也输到了澳门!叫他们给我找俩手轻的,给老子搓个澡,去去晦气。
哎呀你可真能沉住气,都他娘这时候了,还想着干那事。苏友道骂。
那还能咋?其实我早就想过,形势不对,我就撤退。
咋撤退?和电视剧演的那样,跑外国刷盘子去?
吴金生眯着眼,向后捋了一把散落在额头上的几撮头发,将“地中海”围好了,哼了一声,说道,往外跑?我还不够那级别哩!你看看这政策,越来越严,干得还吓得慌哩!再说现在黑石山这个烂摊子,一天不如一天,早点离开比啥也强。你看吕明出了那么大的事,辞了职现在不也好好的?他行我为啥不行?他不是靠着蓝家要吞烂石洼么?可他们的主要势力在红城,咱的人脉在西土!我看干脆辞职得球了!平安着地,专心搞玛瑙!咋样?
苏友道盯着吴金生。
吴金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问,死看着我干啥?
苏友道低声说道,吕明投奔了蓝家,送的大礼就是烂石洼。蓝家人我了解,对外一直宣称走的是正路子,这几年忙着给脸上贴金洗白嘞,又是建老人福利院,又是建希望小学,哪里遭了灾,捐款捐物回回冲到最前面,好家伙这叫啥,计谋吧?这样的人最难对付!现在再加上个吕明,也是个文化人,老子最怕的就是文化人,阴险得很,凭咱俩?就算加上小领导,我看也不一定弄得过人家。
吴金生冷笑了一声,别听那一套,他懂政策我也懂,可实际操作他不如我!他们走正路子,招工这块,肯定条条框框挺多,年龄身份还要搞安全培训啥的,桑家洼的农民有几个能行的?可咱哩,不一样,只要烂石洼到了咱的手,村子里不缺胳膊不缺腿都能来,钱给的足足的,那帮老农民见了钱,那还不护着咱?别人谁来也不顶用!如今稳定是第一位的,上面要维稳,怕出乱子,明白不?不过孙爱国这家子有个孙德福在那顶着,本打算桑玉超能起点作用,可谁想到这条狗成天装死,真是又臭又硬!
硬?苏友道嘿嘿笑道,咱俩的招数不灵,那就按三小的来!看看谁硬!
吴金生眨了眨眼,按他的?不行不行,闹不好要出人命!
哎呀我说吴矿长,你这不成了小寡妇搞破鞋,又想快活,又怕闲话哩?
吴金生指着苏友道笑骂,老道你真是狗嘴里 吐不出象牙,我考虑考虑,先洗澡,洗澡。
说话间两人出了屋门,吴金生的电话却又突然响了,他将手指竖在嘴边,向苏友道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话筒问道,我是吴金生,请问,你是哪位啊?
您不用问我是谁,听我说,我这里有一个确切的消息想告诉您。蓝天公司已经确定要插手烂石洼了!
吴金生压低了声音回道,这个我知道。
吕明和孙爱国已经见过面了。
吴金生愣了一下,问,结果哩?
结果很好啊,他们是老相识,又是从前的上下级关系,谈妥了。
吴金生沉思了一下,继续问道,就这?
对方道,不,还有个事,蓝天公司接受孙爱国的要求,但条件是要求保留酸刺柳。我说完了,消息绝对可靠。
吴金生正要问为什么要告诉这些消息,然而对方却将电话挂掉了,他急忙回拨,接电话的是个女子,问,你找谁?
我找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
开车走了。
长啥样?
女子大叫道,哎呀,我忙着卖货哩,哪顾得上看他,哎呀,我好像忘跟他要钱了,哎不对,哎呀他扔了十块钱哩,哎呀不说了,我挂了。
会是谁呢?吴金生呆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苏友道的肚子里发出了一阵咕噜声,不耐烦地说道,想这闹球哩,该咋干咋干就是了。
吴金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脑子脑子!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制胜他孙爱国的筹码!
苏友道迷茫地看着吴金生,猛然说道,你是说在酸刺柳上下手?
吴金生道,我是说咱他娘的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