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势均力敌
傅东的伤口被包扎后,疼痛愈加三十二剧烈。他的脸色潮红,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傅东的体温在缓慢升高。
天空中的雪花还在似有似无地飘洒。
气温越来越低了。
部下搭建了一顶简易帐篷,傅东坐在一块羊毛毡上休息。伤口的剧痛他感觉还能忍受,就是黄梓涛等十七个弟兄的牺牲,让他欲哭无泪。痛彻心扉的感觉让他近乎晕厥。
没过多久,十七个牺牲的战友遗体全部找到,在他的帐篷前一字排开。傅东在韩据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傅东含泪来到英雄们的遗体前面,一个个看过去。
傅东强忍着泪水,嘱咐韩据道:“这个大哥,衣服都撕烂了,找见好的给换上!”
“这个兄弟,脸上脏兮兮的,一定要擦干净!”
“这个大哥,咋么个情况?脖子都要断了,一定要缝上!”
来到黄梓涛上的遗体旁,傅东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梓涛大哥!都怪兄弟少说一句话啊!真不该让你们上坡去侦查的呀!你下山的时候,咋就不跑快一点呀!”傅东内心十分自责。
韩据劝道:“百人长,这个不怪你!打仗嘛,哪有不牺牲的!怪只怪黄文书自己命短!”
韩据内心其实对黄梓涛有点想法:明知道沙坡顶上可能有敌人埋伏,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埋头赶路,不注意侦查。我们都给你们报了警,你们还慢悠悠下山。自己太不小心,也怪不得别人!
傅东在韩据等人的劝阻下,终于止住了哭泣。
韩据建议道:“百人长,我看这些牺牲的兄弟只能就地掩埋了!我们还要去找被他们抢走的牛马羊群。”
傅东抬头看了看正在打扫战场的战士们,想了想说:“就地掩埋吧!等明年开春了,再来想办法移回小敦煌吧!”
韩据将傅东扶回帐篷,安置他坐好。转身去到战场上巡视。
他遵照傅东的指令,代行百人长的职责。
韩据老远就听到两个战士在争吵。他赶紧快步赶过去。
两个战士为一具车渠尸首上的首饰发生了争吵。
韩据过去,大喝一声:“咋回事?吵啥?”
战士牛娃气愤地投诉道:“韩大哥,这个车渠人身上的东西明明是我先找到的,可是胡顺非说是他的!”
胡顺争辩道:“咋就不是我的?这个家伙是我亲手杀死的,当然就是我的啦!你狗日的有本事也杀个车渠人给我看看啊!”
牛娃脸红脖子粗地喊道:“就你能!不是俺吸引他的注意,你能杀得了他?最起码也有我一半的功劳!”
原来,这两个战士是一个地方的人,同年来到西域当兵。平时关系挺好的。但在收缴战利品时,见财起意,有了矛盾。
韩据听明白了他们争执的内容。韩据伸出右手,命令道:“牛娃,把耳环给我!”
牛娃不情不愿地将捏在手心的金耳环递给韩据。
韩据训斥道:“两个人还是老乡,同年来的小敦煌。眼皮子咋就这么浅?见到两只金耳环就不顾同乡情谊了?没出息!”
韩据让两只金耳环躺在手心,颠了颠,说:“嗯,还有一点分量嘛!你们两个商量一下,是一人一只,还是全部上缴?我背过身,数十下,你们要是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那就算你们同意全部上缴!”
韩据背过身,开始大声数数。
等韩据数到五下,牛娃喊道:“韩大哥,我们商量好了!”
韩据转身故意问:“是要全部上缴吧?”
胡顺道:“算了,我们不争了,一人一只吧!”
韩据问牛娃:“牛娃同意吗?”
牛娃使劲点点头。
韩据又批评道:“你们俩呀!叫我说你们啥好呢?你看黄文书等十七个兄弟性命都没有了,你们居然为这么点小玩意还在争个没完!有意思吗?”
两人脸红得不敢作声。
这时,阳原跑过来找韩据。他说汤池在吹牛,要韩据去做评判。
原来,阳原在打扫战场时,遇到汤池,就有点炫耀似地询问他的战果。在阳原的内心,汤池绝对没有自己的战果辉煌。也许连自己的一半都没有。
汤池很平和地回答说:“我只干掉了七个!”
阳原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他说:“汤池,你不吹牛会死呀?我才干掉了六个,你还能干掉七个?!”
汤池撇嘴道:“就你能行,别人就不能超过你呀?”
阳原依旧不信:“你肯定在骗人!你自个说的不算!”
汤池回呛道:“那你去找人问呀!你看,韩大哥就在那边,你先去问问他嘛!”
阳原顾不上搜寻战利品,他急忙来找韩据核实。
韩据说:“嗯,我数一数!”
韩据掰起手指头数了一会,说:“应该有这个数!”
阳原不高兴地说:“啥叫应该呀!我都只杀了六个,他咋么就有七个?”
韩据也有点不高兴。他质问道:“照你的意思,大家都不能超过你,都得比你少才是正常的?我告诉你,百人长就比你干掉的多!”
提到百人长,阳原赶紧说:“百人长受伤的时候,还是我射杀的那个高个子敌人!”
韩据有点惊讶地问道:“你说啥?砍伤百人长的那个车渠人是你杀的?”
韩据听傅东说起过自己负伤的过程。当时战场局面比较混乱,加上疼痛转移了傅东的注意力,傅东还真没看清是谁救了他。他嘱咐韩据帮他查问一下。
阳原不屑地笑了笑,说:“韩哥,谁还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啊!”
韩据说:“那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阳原说:“当时我离百人长也就几丈远。百人长被敌人砍伤,疼得大叫了一声。我刚好听到了。当时百人长受了伤,眼看就要被敌人给害了。我看情形危险得很!赶紧从后面给那个家伙来了一箭,就把他给干掉了啊!”阳原简单地把当时发生的情景描述了一下。
韩据眼睛盯着阳原,问道:“阳原,你知道你干掉的是个啥人吗?”
阳原大咧咧地说:“管球他是个啥人!这个狗日的差点把我们百人长给害了!我刚才还找见了他的尸体,只是晚了一步,他身上值钱的玩意全没了!就是他身上的衣服还值点钱,我觉得有点晦气,没要!”
韩据说:“阳原,你立了大功!他是车渠国的副军尉!”
阳原问道:“副军尉是个多大的官?你咋么知道他是副军尉的?”
“副军尉是车渠国军队的二把手!他身上带着印章的!”
原来,车渠国归顺汉朝后,汉朝给车渠国从国王到部落头领,都颁发了印章。国王颁发的是金印。国相是镀金银印。军尉是镀金铜印,副军尉是铜印。印章上的字都是汉朝通行的小篆。打扫战场时,有战士在沙拓的腰间摸到了这枚印章,赶紧拿来交给傅东。傅东认不出印章上的篆字,知道韩据读过几年书,拿给韩据辨识。韩据居然将印章上的字认了出来:“汉车渠副军尉”。傅东当时就说:“找出射杀副军尉的这人,一定给他往都护府报功!”
阳原听说自己杀了这么大个官,开心得呵呵傻笑。
汤池在一边有些羡慕嫉妒恨地说:“哟,瞎猫子碰到了死耗子!看把你得意的!”
凑巧的是,因为天气有点冷,阳原的鼻涕不经意间溜出了鼻孔。
汤池讽刺道:“你们看呀!还没报功哩,阳原就开心得鼻孔冒泡了?”
阳原用两根手指捏着鼻子擤了一把鼻涕,甩到地上,笑呵呵地说:“兄弟,不要讽刺咱嘛!等报功批下来,我请你喝酒!”
韩据调侃道:“就请汤池兄弟喝酒,我们这些人你就不管了?”
阳原呵呵笑得更开心了。他豪爽地表示说:“请,都请!”
汤池又问韩据:“韩大哥,那你说,我和阳原打的赌,还算数吗?”
“算数,当然算数嘛!”
“那你给评评嘛!我是七个,他是六个,明摆着是我赢了嘛!”
阳原不服气地道:“我还杀了他们一个大官哩!”
韩据推脱道:“你们这个比赛出现了特殊情况,我得等百人长身体好些了,和他商量商量再定!”
汤池说:“商量个球呀!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阳原对汤池说:“你就是个球!敢跟我们韩大哥胡说?!”
两人又打开了嘴仗。
战场打扫接近尾声。韩据传达傅东的命令,全体人员各尽所能,负责为牺牲的十七位烈士挖掘墓穴。
说是挖掘墓穴,但没有趁手的工具。大家就用手刨,用大刀挖,在地表挖出了十七个浅浅的墓穴。大家用收缴的车渠帐篷、毡垫等,将烈士们的遗体一个个包裹严实,依次安放进墓穴。烈士们的头一律朝向长安方向。他们的身上覆盖上一层浅浅的沙土,然后,战士们在四周捡来鹅卵石,垒出一个坟冢。
傅东嘱咐道:“大家把坟墓垒严实点!免得被野物给祸害了!”
有人提问:“这以后,咋么知道哪个坟是谁的呀?”
四周没有一棵树,也找不到可以制作墓碑的材料。傅东说:“再找鹅卵石,在每一个坟地前面用鹅卵石拼出各人的名字!”
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好。人多力量大,大家捡来的鹅卵石很快在十七座坟墓前面都拼出了各人的姓名。就算日后被沙尘掩埋掉,刨开沙尘也能知道尸骨的名姓。
最后,大家脱帽向英雄们默哀致敬。
大队人马继续出发——他们还要去找原先牺牲烈士的头颅,以及被敌人抢走的牛马羊群。
队伍走上了沙坡顶,傅东再次站定,回望坡底的十七座坟墓群,眼含泪水,对韩据说:“明年,我们一定将他们接回营地!不能让烈士们孤零零待在这个荒郊野外!”
韩据说:“百人长,您一定要给他们请功!还要为他们的家属申报朝廷抚恤!”
傅东说:“这是一定的!还有啊,这一场战斗,士卒们收获应该不少。到时候你出面,动员大家给牺牲的烈士们捐点钱,多帮帮他们的家属。”
韩据说:“这个我想到了!您放心吧,我来办就是了!”
队伍顺着地上的足印行走了一段路程,忽然牲口的足印消失不见了。
原来,沙拓为了保护抢夺的胜利果实,提前安排四个车渠人赶走了牛马羊群。并嘱咐他们及时将路上的足印消除掉。
这几个人在部落里就是放牧的好手,当然知道如何处理。他们采集来一些狼毒、蒿子秆等植物,绑成扫把,拖在马的屁股后面,将大部分足印掩盖了。加上空中飘起了雪花,也帮了他们不少的忙。
傅东让大家停止前进。他在韩据的帮助下,下到地上细细查看。车渠人的伎俩没有难住傅东。最终,他确定了队伍的前进方向。
傅东带伤领着队伍对车渠人抢走的牛马羊群穷追不舍。
消失的足印在第二天再次出现。只是,足印偏离了大路,向沙地深处走去。
队伍来到一处沙坡顶,忽然听到了咩咩的羊叫声。傅东对韩据说:“让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韩据抽出汉刀,对身边的汤池下令说:“往后传,做好战斗准备!”
“往后传,做好战斗准备!”
“往后传,做好战斗准备!”
……
后面的队伍很快聚集在傅东的周围。
韩据留下十个士卒,保护傅东。他带领其他战士,挥刀向着前面坡顶冲去。大家冲上一个小小的沙包,只见坡脚是一个小小的绿洲。只有几亩地大小。原来,这里是一处水源地。受沙拓指派的四个人赶着羊群及牛马来到这处水源地,准备隐藏起来等待沙拓他们的回转。谁知,等来等去,却等到了沙拓等人全军覆没的消息。他们得知汉军继续跟踪而来,吓得丢下走得慢的牛羊,带着几十匹战马逃跑了。他们还担心带着汉军牺牲烈士的头颅,会引来汉军的继续追击,最终将英雄们的头颅全部遗弃在水源地。
对于骑兵来说,战马犹如兄弟和战友。韩据等人见战马不见了,气得还要继续追击。
傅东说:“再追就到了人家的地盘,太危险。现在紧要的事情是返回营地,将烈士们入土为安。然后给都护府汇报车渠叛乱的实情,让上面赶紧派兵平叛!”
韩据见傅东伤情似乎好了很多,想起了汤池和阳原的打赌。就征求傅东的意见。
傅东笑笑说:“他们一个杀的敌人数量多,一个杀的敌人官最大。我看,他们算是打了一个平手!都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