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荥泽之战（四）

祁连军作为从肃州便跟随李弘益的军队，可以说是目前大唐各军资格第二老的，骑兵占了六成，和飞虎军一样，可以说是大唐骑兵中的精锐。

接到曹用行的命令，慕容阎昆便向左翼祁连军骑兵所在的阵地而去。说实在，他跟曹用行待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从朝廷的官职爵位来看，曹用行要比他高一级，但是从此次出征伪梁来看，他和曹用行一样，都是河南诸道行军副总管，两个人的临时职务是平级的。

慕容阎昆从曹用行的态度也可以猜测出来，曹用行大概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也觉得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别扭。单论领兵指挥能力，慕容阎昆是要比曹用行高出许多的，毕竟他在肃州时就已经作战多年了。

从内心底，慕容阎昆和李存孝一样，都是十分骄傲的人。若是曹用行领了虚职，哪怕比他们高许多，只要曹用行不站出来当他们的领导，两个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这一次朱温御驾亲征，李弘益要忙着安定地方、调派粮草物资和支援，还要处理一些朝廷事务，暂时无法上得战场，故而慕容阎昆领兵暂归于曹用行的名下。

哪怕曹用行一路从潼关打到了荥泽，他个人的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慕容阎昆对他的那种态度不是一时间就能够立刻转变的。所以现在慕容阎昆特别希望李弘益能够立刻赶来，这样两个人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骑到马背上，手握着挂在得胜钩上的长枪，慕容阎昆长出了一口气，将无关的情绪都抛在脑后，他对慕容真海豪气地说：“走，教朱温逆贼看一看咱们的本事！”

名将的历练之路充满了鲜血与死亡，不排除有天生的战争天才，比如汉武帝时期的冠军侯霍去病，但更多的名将是靠着一场又一场的厮杀换取来的经验不断成长而成的。

慕容阎昆就是这样一个例子，他跟随李弘益十多年，大小挫折都遇到过，至少没有惨败过，这就是他信心的最大来源和倚靠。

据说对面朱温阵前右翼统领骑兵的是大将贺德伦，慕容阎昆稍微了解了他的过往，却并未放在心上。这并非是他轻敌，能够坐到现在的高位，慕容阎昆对任何一个对手都无比重视，只是他现在充满了作战的欲望，因为他已经打定主意，对伪梁一战一结束，他就学李靖闭门不出了。

所以慕容阎昆决定在自己以后的每一次出战都全力以赴，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己的战争生涯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战场北面，是黄河故道的低洼处，荒草乱石杂生，能够作为骑兵冲锋的便只有那么一小段路。慕容阎昆大吼：“乙字营当先！”尽管他现在已经不再是祁连军都指挥使，但接任的慕容真海还是条件反射式地大吼：“诺！”

任意一支军队，内部的士兵实力都是有一定的差别的，祁连军最为精锐的就是乙、丙两营，而甲字营却是火炮营，留在了后方阵地。

乙字营骑兵的战马全部挂甲，甲具为内衬丝绸、中间一层小铁环连接而成的小锁子甲，外面是一层包裹了铁皮的布条缝制在一起的牛皮。

大唐全部的重骑兵都在王彦章那里，哪怕有了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收益，大唐也没有足够的财力组建更多的重骑兵，但是给骑兵中的破阵兵加挂皮甲还是能够做到的。

在望车上时，慕容阎昆用千里眼就注意到，伪梁军阵的右翼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协调，等他接令临阵领兵出发前，又特意再次仔细确定了一番，越发笃定贺德伦部是个攻入的突击口。

贺德伦部的骑兵阵型很是紧凑，又有些杂乱，最关键的是，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是有趣，一阵子快一阵子慢，似乎是有人驱赶着走一般。

于是慕容阎昆以祁连军的精锐一营为当先，在战场边缘试探了两次，发起了一触即退的两次进攻，终于确认，对面的骑兵并无战心，然后慕容阎昆毫无犹豫地立刻发起了一次猛烈的攻击。

伪梁军阵右翼，贺德伦一脸的郁闷。他原本是河西人氏，父亲入滑州为小校，后来贺德伦做到了滑州牙将，然后跟随朱温四处征战，立了不少战功，等朱温平定郓、兖等州，他便做到了平卢军节度使。

去年年底朱温下令召贺德伦领兵至开封，顺路从魏州接收了一批六千人的魏博牙兵。当年李存信逼反罗弘信，等其子罗绍威继任后，一贯喜欢造反的魏博镇牙兵又起来搞事情。

罗绍威为了保命，于是主动联络朱温，欲除掉牙兵这个魏博镇百余年的大毒瘤，而朱温曾下令调魏博兵不至，觉得失了面子，于是两人联手对魏博镇进行了一次清洗。

于是魏博镇牙将李公佺发动兵变，虽然最后被朱温镇压，朱温也吃了不小的亏，但总归是清洗了一批骄横跋扈的本土武将。

但是朱温并没有彻底解决魏博镇牙兵这个多年的老问题，这一次与李弘益大战，为了补充兵力，他特意命人至魏博，征调了六千骑兵，都暂归贺德伦统领。

从内心里讲，贺德伦是很不愿意的，但是朱温的命令他不能违抗，毕竟现在朱温手下有名的骑将已经不多了。自贺德伦接手以后，他的头就一直疼着，这一次还是朱温第一次命魏博镇骑兵出战，但是牙兵们先推举出了数名军士为代表，要来与贺德伦谈条件。

贺德伦气得要发狂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上战场还是要收钱的，而且这钱的名目繁多，有上马钱、嚼裹钱、行军钱、作战钱，至于战后不管胜利与否，还要有一笔安抚钱。

除开要钱之外，魏博镇骑兵还有诸多条件，比如战场若是取胜，该追击多少里，斩获的首级、收缴的财货是不计入军队缴获的，林林总总提了十多条意见。

贺德伦浑身发抖，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想要杀人的冲动，找了个借口命人去请示朱温。朱温显然也知道魏博镇牙兵的德行，于是派了一名官员前来宣慰，先发放了一笔银子。

可是魏博镇牙兵得寸进尺，非得要求补满条件要求的钱财不可，那前来的官员大怒：“尔辈食国家俸禄，天子可曾亏待？诸位是想要步李公佺的后尘么？”那帮代表这才悻悻地退下了。

等这帮大爷们好不容易上了战场，他们行军的速度简直像是在战场散步一般，贺德伦派人催促了十余次，总算是将他们赶上了战场。然后这帮骄横的骑兵们就遇到了迎头杀来的慕容阎昆。

只看这帮骑兵的行军速度，慕容阎昆再傻也看出来破绽了，于是领兵不管不顾，直接杀了进去。最前排的乙字营骑士们一面大吼大叫地策马冲锋，一面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手柄式震天雷，率先发动了第一波次的攻击。

魏博镇骑兵虽然贪财，但实力还是有的，虽然被第一波次的进攻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便组织起来，妄图与祁连军骑兵对抗。

作为从肃州一路杀到关内，又从关内杀到剑南，前年还杀入了青海吐蕃故地，祁连军的骑兵自认天下第二，还真没有哪支骑兵敢说自己是第一。

与魏博镇骑兵不同，祁连军骑兵主要是吐谷浑、羌、达靼、汉、回鹘等诸族组成，所用的武器大多是狼牙棒、铁锤等长柄钝器，目的是利用战马对冲的高速度，将对面的骑手击落马下。而传统的骑兵长枪，需要靠刺和挑来完成杀人的动作。

大唐骑兵所用的铁锤，并非《说岳全传》里面的瓮金擂鼓锤，那种武器只存在于说书人的想象之中。所谓铁锤，其实类似于狼牙棒，只是在长柄的前端，加大配重，更有点儿类似于木匠钉钉子的榔头。

而且大唐骑兵的着甲率更高，基本都是明光铠，不论武器攻击还是装备防御性能，都要比魏博镇骑兵更加适合骑兵群的对冲混战。

于是三次对冲之后，出发的六千魏博镇骑兵，已经折损了一千多人，他们掉头便逃，欲回归本阵，却被贺德伦派人拦截了下来。有一名魏博镇骑兵将领大怒，大骂道：“尔等为何射我？”

贺德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挥了挥手，于是被拒马、鹿砦拦住了退路的魏博镇骑兵，又遭受了一次同袍们的攻击。他笑着对朱温派来宣慰的那名官员说：“原来天子早有打算，牙兵不除，魏博难安啊！”那官员矜持地笑了起来。

慕容阎昆不知道为何这帮撤退的骑兵怎么突然遭到了己方阵营的攻击，他大吼：“杀过去！”对面的骑兵阵型已经乱了，不抓住机会杀敌更待何时？

日近黄昏，黄河故道边，六千魏博骑兵几乎全军覆没，他们没有想到，临阵突然被友军出卖，又被慕容阎昆和慕容真海追围了上来，最终也难逃一劫。

似乎就等着魏博镇骑兵覆灭，伪梁军阵前突然响起了巨大的鸣金声，朱温传令收兵了！慕容真海抖了抖袖笼，又倒了两袖血出来，随手抹了抹半边粗脸，看向了慕容阎昆。

慕容阎昆看到伪梁军营防守严密，听到己方阵后也传来鸣金之声，说：“加快清理战场，我们也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