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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2013年,4月5日
我已经记不得之前来到这里的记忆,只觉得曾经的美好,已经被生活掩盖的不着痕迹,看不到一点喜悦。虽然玻璃上还贴着喜字,但是在我看来尤为刺眼。虽然不应该把自身的苦难强加在别人身上,但是我只是凡人,不是圣人,只希望尽量压制住这股矛盾,让它随着时间慢慢消逝。或许,需要借助莲芯的笑容来感化吧?
刘一家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除了正屋加盖的二楼,就只有院里多出了一个推车。车里装满了透明塑料袋,我却发现里面塞满了纸尿裤。相比之下,生活垃圾倒是不值一提。或许是因为多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导致院子里似乎多了一层粉尘。而我,却对粉尘多了超出卫生范畴的憎恨。
耳边不时的传来拉煤的大卡车在不平整的路面碾过时的跳声,让我很怀疑莲芯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何才能睡一个踏实的觉。岳父一声不吭的帮我将行李拿进了卧室,这里曾经是正名的卧室,但是如今他搬到了二楼。墙上只留下一张周杰伦的壁纸,除此以为只有数不清的图钉。
开了几个钟头的车确实头晕眼乏,但此刻我更想靠着走路,来缓解一下僵硬的肌肉。和岳父岳母打了个招呼,我就向着山后走去。也亏着刘一她们带着孩子洗澡去了,少了跟随我才走的自在。
山里的树大约比之前茂盛了一些,但是颜色却也深沉了不少,倒不是变得更加浓绿,而是多了雨水都冲不掉的黑灰。堂堂的黄土高原,竟然脚下踩出了东北黑土地的感觉,却没有人家的土地里的肥沃,只能让穿白色运动鞋的人叫苦不迭。
山上的许多人家也都盖起了二楼,甚至有的人家似乎还要加盖三楼,但是明显只是做个样子。来之前刘一说过了,这片的房子可能会拆,因为有一条新修的告诉可能会通过这里,沿线的两边,所有的村落都要拆迁。如今“拆二代”的风头早已经盖过了富二代,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纷纷扩张自己的面积。而那些意图盖三楼的人听说三楼不予计算后,也只能叫骂几句而已。但不出意外的是,我沿途看到的人,都似乎收获了喜悦挂在脸上,仿佛一夜之间,大家都中了五百万。
我不禁在想,也许我的坦然只是因为与我无关罢了。毕竟我只是个女婿,还不是倒插门,不然的话说不定也能分一杯羹。倒是刘一提到过,不论是岳母还是正名,都没有以前的老观点,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不论补偿多少钱,平均分作四份,岳父岳母占一份,他们姐弟三人,一人一份,听起来倒是一片和谐的景象。
脚下平整的路面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戛然而止,似乎也是觉得既然要拆,就不要把钱浪费在没用的土地之上了。可是沿途很多空落的院子,似乎都还贴着新春的对联,而且粘的特别牢固,风吹雨打全不怕。
而半山腰已经足以俯视,确实有一条崭新的长龙在群山峻岭中向这里穿梭,相比之下,大型的挖土机就像是蚂蚁一般渺小。要想富,先修路,如今已经有了新的诠释,因为花费最大的地方,早就不是那点材料或者苦力手里的工资。钉子户又有几个是真正热爱祖先留下的故土呢?这真的是个问题哦。
手机再次响起,我宁可希望在这里是个信号难以覆盖的角落。“喂,咋了?”
“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孩子洗完澡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电话里刘一有一种不自然的紧张,让我难以捉摸。
“哪儿也没去啊,就在后山看看,活动一下筋骨。”
“你别这的吧?赶紧回家去。你妈刚去世,我妈怕你想不开呢,叮嘱我让你早点回来。你要是想爬山,哪天让我弟媳看着孩子,我陪你爬还不行?”
若是以往,我会毫不犹豫的相信这是对我的关心。可是此刻,面对早就开好的支票,一个流血事故很有可能让上面的印章失效。所以很多人都在忍耐内心的窃喜,甚至这个山村拥有了从未有过的良好治安,连邻里之间的争吵都不见了踪影,除非是觉得,院子之间的线没划分清楚。但也都是在村长的协调中,很快五五分账。
“没事啊,咱妈多虑了。我这就回去,你让我爬,我也没那么大劲儿了。”从来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在下山时,看到的垃圾似乎都额外的清晰。
回到院子的一刻,正好是正名把车子开进的那一刻。正名媳妇全身护住孩子,急匆匆的跑进了一楼的主屋。可真正吸引我眼球的,却不是她表现出来的母爱,而是她包裹孩子的那块紫红色浴巾,是母亲在世时,托朋友从美国买来送给莲芯的。而莲芯下车之后身上那块五彩缤纷的毯子,让我觉得十分委屈。
正名自从当了父亲,似乎整个人都变了,他言谈举止间流出的气势,俨然已经接班了岳父,成了这个院子的主人。“爸,我还有事,你们吃吧,不用等我了,照顾好孩子啊!”说完钻上车就倒出了院子,临走之前倒是还记得摇下玻璃,和我挥了一下手。“走了,姐夫。”
回敬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后,我迅速钻进了刘一所处的偏屋,在其他人进来之前问:“你弟弟家孩子身上披的,是不是莲芯的浴巾?”
“是啊,咋了?”刘一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笑眯眯的解释。“咱家孩子大了,那个浴巾包不住,咱总不能扔了吧,多可惜啊。你妈,不是,咱妈买的都是好东西,让他们也跟着沾沾光还不行?”
这话让我觉得还算中听,而莲芯就像出水芙蓉一般,从毯子里挣脱出来。就像母亲在世时说的,亲人之间有一种隐形的联系,隔着千山万水也会呼唤。而莲芯似乎没有被长期的分隔产生距离,径直向我爬来。人说三翻六坐九爬,莲芯是不是有点早熟呢?而且当她的小手触碰到我的指尖时,不由得呵呵笑起来。这一刻,似乎一切我都能放下了。
“别碰你爹的大脏手,进门肯定没洗手吧?快去洗手,孩子经常要吃手呢,所以她接触的,必须都是干净的东西。”刘一假装在我的手上打了两下,只逗得莲芯更加开心,更试着学着刘一的样子也来打我。
“哟,你才这么点大就敢打爸爸了?爸爸这么大都没敢动你爷爷一下子呢。”
“孩子懂啥,打你两下不应该,你当她现在能听懂《三字经》?我可告诉你啊,你别学你爸,你爸从小都没照顾过你,所以你这个人才总是冷冰冰的。”刘一轻轻在莲芯的下巴上点了一下,“宝贝,张嘴让爸爸看看你的小牙牙。咱家孩子是不是出牙太慢啊,隔壁邻居家有一个孩子,比咱家小一个月,嘴里已经四颗了,咱家才两颗。”
我透过一个缝隙,果然看到了下颌有两个不算平齐的小白条。其实正常来说,小孩子就应该在六个月的时候开始长牙。但是现代人对钙似乎特别重视,觉得全国人民都缺,日本人的“每天一瓶牛奶计划”更是倒背如流,尤其给孕妇和婴儿加大剂量,使得出现了才出生的婴儿也有牙齿的怪象。“正常,别老和别人比。你不是有医院发的手册,里面有各阶段婴儿的参数,你对照那个就好。别和别人家比,别人家不正常,你还觉得自己家正常也成了不正常。”
“哎呀,我不是着急呢。万一咱家孩子将来长得不如别人家的孩子高,那多吃亏啊!”
“咋,你是让孩子将来当空姐呢还是当模特呢?”我似乎很反对以貌取人,更反对以“高”取人。
“都行!反正个子高总不会吃亏。对了,你有没有上楼上去看看?你不是要在这‘闭关修炼’呢,我和我妈说了,把楼上的房间给你腾出来一间,你好好准备吧。”
“楼上不是你弟和弟媳住呢?我上去多不合适,万一人家晚上有什么想法,影响人家发挥。”
“发挥个屁发挥,才刚出了月子。本来说的是除了按平米数,还要按人头再补一笔钱。我弟还想着,反正早晚要生老二,不如趁这个机会,赶紧要。因为补贴是把肚子里的婴儿也算进去的,也可又是几十万呢!”
“我刚才是开玩笑呢,你们可别胡来啊!连着要两个孩子,不要命了?”
“人家两口子的事,我一个当姐姐的不好插嘴。你快上去看看你的卧室吧,看还需要啥我赶紧给你补充。有孩子呢,谁上楼去住呢,一点也不方便。我爸是弄错了,把我弟那个家收拾出来,是我妈要搬进去住呢,她嫌我爸呼噜声太大。”
刘一的热情让我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我本打算轻轻的和莲芯来个“吻别”,又是遭到了刘一无情的一掌。顺着没有护栏的水泥台阶走到二楼,发现楼上俨然是一个别墅的气派。墙上、地下,都铺着洁白的瓷砖。而且看那反射出珍珠一般的色泽,就知道绝对不是一般的货色。也不知道面对要被拆毁的命运,正名又会否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