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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2013年,春分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我更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一个不安的念头在我的心中涌动,令我急于在惊涛骇浪到来之前找到一块舢板。空气中已经找不到寒冷的痕迹,街上的行人纷纷解下了大衣,犹有一些不知轻重的少女,冒险穿着所谓的加棉丝袜就上路,但愿将来疾病缠身的时刻,大夫能找到更好的理由不让她们为青春的冒失愧疚。
下午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更刺眼的是,我寻找到父亲的地方,居然是一家茶楼。所谓茶楼,也不过是换一个称谓的高级棋牌室,继续做着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罢了。只不过借着有些古意的装修,能够多收一些费用而已。
所以当父亲西装革履的从那块黑底绿字的牌匾下走出的时候,觉得格格不入。“怎么啦?有急事?”
“您时间方便吗?我有些话想问问您。”也许是因为父子二人都穿着衬衣,将亲情包裹起来,连说话也变得十分庄重,甚至有些见外的客套。
“没事,楼上五个人,有替补。你说吧,要不还是进车里说吧,让人看见还得解释,也麻烦。这地方你就不要进去了,还不到时候。”父亲说着就走到了副驾驶,拉开了未锁的车门。我刚钻进车里,父亲就又进行了一番指点。“你这个车里,还是有一股皮子的味儿。抽时间应该找一个专业的洗车房,给你好好清洗一遍。另外,这个抽纸不能放在中控台,影响驾驶人视线。还有,车里应该适当备两瓶矿泉水。现在是冬天,又不怕坏。”突然又看到了倒车镜上挂着莲芯的照片。“这是干什了?别人都是挂毛主席、挂观音、挂耶稣保平安呢,哪有人把自己家孩子挂在这的。倒是我孙女真好看,越看越好看!快拿下来!”
“爸,这是我们的习惯,挂这个不是为了保佑,而是时刻提醒自己对家人的牵挂,这样才能在急躁中学会平静,不至于开快车闯祸。十次事故九次快,交警不也是这么宣传呢。”
“瞎说呢,把小家伙放在这里才容易出事呢。要是给了我,我时不时就想多看两眼,哪还有心思开车。快拿下来,拿下来。”说着父亲自己就动手去解上面的红绳。“以前的家庭,家里有个漂亮姑娘,可是要好好藏起来呢,生怕让贼惦记。”解下来之后,父亲又问:“孩子的这个照片你还有没有了?”
“我自己洗的我当然有,你喜欢你就拿去,说话别露一层藏一层吧?”
“那行,那我就收起来了,挂到我床头,天天能看见我孙女冲着我笑,想想就美。”父亲轻轻的将照片插进了胸前的口袋,说不定一会儿进了茶楼,还会向别人显摆。“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单位上的,还是家里的?”
“都有关系吧,因为和我在单位有关系。”
“那你说吧,我听听。”父亲手臂交叉在胸口,又恢复成了听报告的姿态。
我一时失神,差点叫一声杨总。“爸,我这几天在公司里听到一种传闻。我的身份现在几乎是半公开了,除了新人,几乎都知道咱们这层关系。您也别管这话是谁说的,只不过我确实听说,您提前退休似乎跟我有关系,因为公司里面禁止裙带关系,这是省里面新下的文件。有没有这回事儿?”
父亲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谁没事干一天到晚传这闲话呢?”扭头看我,见我一脸的严肃,不禁也认真起来。“确实有这么个文件,但不是针对咱俩,咱俩还犯不着省里面专门下文件。我给你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儿,是因为省公司里面拖家带口的现象太严重了,别说一家三口,甚至有的一家五口都挤在一个公司里。为了避嫌,都没地方塞人了。新来的这个老总,是外地人,又是集团总公司从北京调来的,人家才不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人家就是干几年,出了成绩,就高升了,根本不用顾忌这些情面。是这么回事儿,你不用担心,我还能连你也保不住?”
“不是,爸,既然人家有这个文件了,省里面的人都不能乱来,咱们一个小破市能幸免?”
“你才说错了,山高皇帝远,哪管得了这么多。省里面那帮人能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就不错了,要我说,这文件说不定就是个过场,让省里面的人表表忠心。唉,趁着这个文件,赶紧去找领导说好话,送点礼,那就是明显要跟新领导站一个阵营。要是很听话,自己就把自己家里人开掉了,那,我告诉你,自己早晚也得滚蛋。这都是经验,你慢慢学吧。还有别的事没有?”
“可我还有一个事想问你。”据说大劫大难大悲大苦之后方有大彻大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一种,但我就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如果在父亲面前还要遮遮掩掩,那我只怕找不到一个坦白的人了。“爸,你觉得按照你的设计,我能否坐到你的位置?”
父亲刚刚提起的心劲儿似乎遭到了残酷的镇压,他犹豫再三,右手食指在下巴来来回回搓了七下,抑或是八下,这才慢慢的说出。“说实话,以前,我还是挺有信心的。一步一步给你打点,十年不行就用二十年,应该能让你混的和我差不多。但是,看今年的这个势头,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父亲拿了一支烟,我赶紧给他点上。虽然我自己不抽,但是身上也开始准备打火机了。“你们年轻人不是常说社会变化快嘛,确实快!我们以前啊,工作之余都讲究个义气。但是现在,都是耍钱。钱到位了,有时候还不好说,还得关系也到位才行。这几年国家反腐力度这么大,连关系也变得不靠谱了,我也不知道再过几年会怎么样,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力了。但如果说,就咱们这个小地方,不走后门就想上?门也没有!你这个孩子,虽然我也看到了你在变化,在适应这个环境,但是远远不够。如果你能做到你二哥那个样子,我觉得,说不定还有机会。我现在总在想,究竟该让你做点什么才对?要不,我给你办个停薪留职,你回家考公务员吧?那个可是铁饭碗,真的不怕丢。你说了?”
“你要是让我说,我的意思就是不想太遥远的东西。毕竟,如果现在咱们两个立刻要走一个的话,肯定是我走。就不说别的,您一年的工资顶我十年,十年之后我还不一定能混成什么。如果你觉得回家考公务员是个出路,我考也行。因为我觉得,我在家,顺便也能照顾孩子,也算一举两得。”
“不行!那真不行!”听说龙的身上有一块逆鳞,人或许也有。“那么多人专心致志考都不一定考得上,你还想一心二用,纯粹是放屁!小家伙交给她姥姥,我觉得能行!就好!我再想想,不行就尽快给你办了停职,你回家安心看书吧。饭也简单,我让小高每天从食堂给你打一口吃的。要是我真的退休了,你再接着上,好歹有口饭,不至于饿死你。”
不知道为何,父亲夹烟的动作都变了,不再是以往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扣住,而是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着,看上去有些妖异的色彩。“行了,我再想想,你也再想想。晚上咱俩再一起拿个主意,行吧?”父亲一把拉开了车门,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大地,突然又问。“小刘上班了?没有?”
“说的是上了,每天上午去,下午在家带孩子。”
“签了合同了?劳动合同还是劳务合同?”
“我没问。”
“你还能不问?”父亲不免皱起了眉头,两条法令纹快要将脸割开。“不能老是稀里糊涂的,以后你家媳妇,你家孩子,所有的事你得能承担起来。一问三不知,我估计,小刘是不好意思跟你说,说不定就是个零时工,过完这阵子就把她开了。还是回来吧,趁着现在你妈那个校长还卖咱们这个面子。万一时间长了,人家不认账了,你俩,可真喝了西北风了。就凭你一个人,你养得起孩子?她那里给她开多少工资?”
“一千五。”
“这?哼哼,倒是连税都不用交。”父亲几乎是翻下车的,就像从马背上翻下一样。“行了,晚上九点以后过来,咱俩再聊聊。”
可是这一晚,我在母亲的骨灰前呆坐了许久,也不见父亲回来的踪迹,院里的狗都安静的让我以为时间凝固了。坐在那里,虽然没有言语,却能享受浮躁的生活里没有的宁静。莲芯已经睡去,更是少了我不少的烦恼。
临近十点,我决定回到我的地方,父亲的电话才打来,说是改日再谈。我也无暇生气,只是在挂掉电话后,看到手机壁纸提醒: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也许,我也站在了日与夜的等分线上,是时候让自己决定未来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