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黄晨殒命

罗阗被傅任射下马，赶上来的车渠骑兵赶紧营救。罗阗已经口吐鲜血，处于弥留之际。车渠副军尉沙拓抱着罗阗大喊：“军尉，军尉！”

罗阗瞪着失神的眼珠，使劲迸出两个字：“报仇！”说完，头一歪，咽气了。

罗阗一死，车渠骑兵失去了主心骨，大部分人都想打道回府。副军尉沙拓说：“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军尉临死时要我们给他报仇！他现在尸骨未寒，魂灵还在我们身边，我们就不听从他的号令，这对得起他的魂灵吗？”

什长呼屠说出了大家的担心：“副军尉，不是我们不愿意给军尉报仇！你看，我们现在也只有百十个人了！汉军的营地只怕比我们的人只多不少，又做好了准备，恐怕不好打呀！”

沙拓问领路的乌孙商人道：“你们俩说说，他们营地里到底有多少人？”

乌孙商人早就被眼前的血腥吓得失去了主张。听到沙拓的问话，一个商人结结巴巴地说：“还是，还是有那么，那么多人！”

沙拓气得抽了他一马鞭，呵斥道：“那么多到底是好多呀？”

另一个商人稍微要镇定一些。他赶紧回答说：“不多，最多一百多人，还有些是女人小孩。”

沙拓高声对车渠骑兵说：“大家听到了吗？汉人的营地里，最多也就一百多人，还有女人和孩子！汉人的营地里金银财宝多得是，打下他们的营地，所有战利品不用上缴，大家随便发财！”

平时的战争，战利品都要上缴王宫一半，今天听说不用上缴，车渠人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车渠骑兵高举弯刀、弓箭，大喊道：“发财！发财！”

沙拓一声令下，车渠骑兵嗷嗷叫着跟在沙拓后面向“小敦煌”营地杀去。

傅东飞马赶回营地，对做工的人们喊道：“打开武器库！快去拿武器！匈奴人来了！”

有的人反应快，丢下手中的活计赶紧往武器库方向跑。反应慢的，有的伸长脖子往傅东来的方向看。一个叫蔡十二的士兵正在打夯筑墙，他傻不愣登地大声问傅东：“大天白日的，你胡球喊个啥哩！匈奴人在哪？他能跑到这里来？！”

傅东大声叱骂道：“蔡十二！你狗日的敢违抗军令吗？快到武器库拿家伙去！”

傅东年纪虽轻，官阶却是百人长。整个“小敦煌”，也只有三个百人长。他是三个百人长之一。加上有叔叔这个靠山，他的威信还是蛮高的。

蔡十二见傅东不像是开玩笑，吓得不再作声，赶紧丢下手中的打夯木柱，赶紧随着大家往武器库跑去。

掌管武器库钥匙的是百人长王子峰，他此刻正带着大家疏浚壕沟。傅东找见他，喊道：“子峰，快，让大家上来吧！不要挖了！匈奴人打过来了！大家赶紧上来，赶紧到武器库来领武器！”

王子峰利索地爬上沟岸。傅东喊道：“快，骑我的马，赶紧到武器库开门，给大家分发武器！”

王子峰接过傅东手中的缰绳，问道：“你叔呢？”

傅东说：“我叔带领牧马点的人去救牧羊点的人去了！他让我们坚守营地，不要离开营地！你快去武器库吧！我一会儿给你细说！”

王子峰跨上马。朝营地北边的武器库奔去。

傅东招呼营地外的人全部回到了营地内。

百人长黄晨手提环首汉刀跑到傅东跟前，问道：“东娃，匈奴人从那边来？”

傅东说：“西边，他们一定从西边过来！黄哥，还有王哥，我们担任分分工。我负责西边和南边的防卫，你负责东边和北边的防卫。王哥负责后勤，并带二十人做机动，哪边需要就支援哪边。”

黄晨说：“还是我来防卫西边吧！”

傅东说：“黄哥，不要争了！就这样行动吧！我们赶紧分头布置吧！”

这时，黄晨的老婆刘氏怀抱着他们刚满周岁的女儿急吼吼地跑过来。见到黄晨，立即哇地哭出声来。黄晨大喊道：“哭个球！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傅东安慰刘氏道：“嫂子，出啥事了？匈奴人就要来了。我和黄哥现在正张罗守城的事情。要是没紧要的事，你自己得多担待些哟！”

刘氏腾出一只手擦着眼泪说：“毛娃子发高烧，哭着喊着要找大大！”

黄晨说：“你这不是添乱嘛！匈奴人马上打来了！我哪里顾不上这些事！你快回家，给他多喝点水不就行了！哭个屁呀！”

刘氏哭喊道：“我这又是大的，还有个小的，你叫我一个人怎么管啊！”

这几年，朝廷对于在西域立功的将士有一个奖励政策。即朝廷出钱，资助愿意随军的家属到西域随军。刘氏是去年才从关内万里迢迢带着儿子毛娃子，跟随一个商队，历尽千辛万苦找到“小敦煌”来投奔丈夫的。她在老家常听人讲起匈奴人的残暴。但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她没有到工地去干活——因为他的大儿子毛娃子在发高烧。刚才，她正在房间里用麻布蘸水给毛娃子降温，忽听得外面闹哄哄在传匈奴人打过来了。她立马有些慌神，赶紧抱着哭闹的小女儿来找丈夫。

黄晨被刘氏吵得烦躁，嘴里骂了一句：“狗日的！”他也不知是骂自己的婆姨，还是骂匈奴人，或者是骂自己。骂完，也不管自己的婆姨死活，拉着傅东转身走了！

傅东指挥大家在墙头上堆放石块、芦苇与麦草扎成的火把，每个垛口下面，都放了一个装了胡麻油的陶罐。傅东挑选了五十个最好的弓箭手守在西边的城墙垛口处。

“小敦煌”营地里的汉军将士们严阵以待。

一直到傍晚，傅东派出去侦查敌情的两个士卒回来报告说，敌人骑兵有一百多人，马匹和牛羊已经被他们赶走了！千人长和两个放牧点的五十多汉军士卒全部阵亡。他们的头颅被敌人用胡杨木树干挑着，都挂在营帐的外边。

傅东气得举刀砍向城墙。黄晨大喊道：“匈奴人在哪里？”

“匈奴人在牧马点附近扎下了营寨。”

黄晨举刀喊道：“弟兄们，走，找匈奴人报仇去！”

傅东听说叔叔牺牲，心中怒火也是熊熊燃烧。但他听到黄晨号召大家去找匈奴人拼命时，他忽然想起了叔叔的话：“一定要保证营地的安全！守住营地！不要出来！”

傅东强压住自己想要复仇的念头。他大喊道：“大家等一等！听我说几句!我和我叔分手的时候，他老人家反复叮嘱我，要守好营地，保证营地的安全！因为营地里有我们的粮库，有我们的多年积攒的物资，还有我们的家眷，我们可不能轻易丢失！大家听我的，不要离开营地！说不定匈奴人正派人盯着我们的动静，只要我们离开营地，他们就有可能杀进我们的营地！”

王子峰也同意傅东的意见。他喊道：“傅百人长说得对！我们不要离开营地！人在营地在，决不能让敌人阴谋得逞！”

黄晨见傅东与王子峰两人意见一致，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气鼓鼓地拄着环首汉刀，梗着脖子喊道：“难道千人长和弟兄们就白死了？！人死了，还要被狗日的匈奴人侮辱吗？”

沙拓决定攻打营地后，车渠人正要往东边的汉军营地——“小敦煌”冲过去。这时，书吏策励拦住沙拓说：“副军尉，且慢！攻打城池不是我车渠勇士的强项。我们今天和汉人已经打了两场小型遭遇战，他们营地一定得到了消息，有了准备。汉人的守城战术那是相当厉害的。我们现在没有云梯、没有冲车、没有投石车，如何破城？所以只能智取！”

沙拓听闻此语，一时没有了主张。他问道：“那你说咋么个智取呀？”

“我们先不要急于进兵。就在原地搭建营帐休息，并将砍下的汉人头颅集中吊在营帐外，故意让汉军看到。也就是有意刺激他们！汉军肯定会派人来侦查我方消息，见我们原地宿营，又看到他们死去将士的头颅，肯定会发怒。这样一来，他们很有可能会派兵来偷袭。我们就将计就计，点燃篝火，多插旌旗。趁他们出营地后，我们夜晚派兵绕道偷袭，肯定成功！”

沙拓又问：“要是汉狗不上钩呢？”

“他们不上钩也没关系，我们抓紧时间，趁天黑之前，赶紧制作云梯，明天再强行攻城也不迟！”

这个策励还真有点计谋。

傅东找来王子峰、黄晨，三人商量防御计策。

黄晨说：“匈奴人也太嚣张了！竟敢大大咧咧在我营地附近宿营，还把我千人长、李琦兄弟他们的头颅高挂挑衅，今晚，让我带几十个兄弟，把他狗日的给灭了！”

王子峰比较冷静。他分析说：“东娃，黄哥，我总感觉这里面有点名堂。你们看啊，匈奴人近在咫尺，却不急于攻打我们，而是不紧不慢地搭建营帐，还把我们牺牲的将士人头高挂，这是啥意思？”

傅东说：“我看他们是觉得我们已有准备，不敢再夜晚动手吧？”

黄晨说：“我听千人长讲过，匈奴人打野战还是那么回事，攻城根本不行！我看他们就是不敢打！”

王子峰摇摇头，说：“胡人向来凶悍，来到我们‘小敦煌’又占到了便宜，不大可能是因为胆怯不敢打。我有点怀疑他们是想诱使我们出营，好在野外打败我们！”

黄晨说：“他们也就一百多人，我们人数并不比他们少，怕他个球！”

傅东说：“黄大哥，匈奴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他们的骑术肯定要比我们强。我们可不能以短击长。”

黄晨责怪道：“我说你们俩这是怎么啦？啥时候变成胆小鬼了？你们不去，我自己带人去！不给千人长报这个仇，我黄某人誓不为人！”

王子峰劝道：“黄哥，我们三人你年岁最长，按说我们都应该听你的！但是，我们营地物资给养、女人孩子，都需要我们保护，应该慎重从事。我看还是坚守到了天亮再说。”

傅东说：“黄大哥，我同意王哥的意见！先等天亮，观察观察情况再决定下一步不迟！”

“等天亮？天亮这帮畜生都跑了，我们找谁报仇去？！”

黄晨坚持要带人夜间劫营。傅东与王子峰苦劝不听。他们只好答应让他带三十人出击。傅东喝王子峰负责做好接应准备。

黄晨在自己的部下里选了三十人。每人都身穿铠甲，肩背环首汉刀，腰挎短剑，手拿火把。等到子时三刻，一行人跟着黄晨出发了。

九月的西域之夜，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零散地钉在天顶，偶尔慵懒地眨巴几下眼睛。对于人世间发生的惨剧，似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微弱的星光下，黄晨及其手下，每人嘴里咬着一根红柳树棍，躬身疾行。他们的脚掌与沙土摩擦发出轻微地沙沙声。

车渠人的营帐里，寂然无声。营帐外的火堆还没有完全熄灭，没有燃尽的木柴断断续续发出噼啪的声响。

黄晨趴在草地上观察着营帐里的动静——营帐门口站着两个哨兵；马圈里战马打着响鼻；营帐里敌人都睡着了，没有听到动静。黄晨轻声向后传达命令：“点起火把，准备冲锋。”

一瞬间，黄晨身后亮起了十几个火把。黄晨站起身，大吼一声：“杀呀！”

黄晨带头冲到敌人的哨兵跟前，哨兵居然没有一丝反应。他举刀就砍，敌哨应声倒地。紧跟在黄晨身后的蔡十二也砍倒了另一个哨兵。黄晨觉得手上的感觉不对，嘴里不由惊叫了一声：“不好！”

蔡十二弯腰用刀扒拉了砍倒的哨兵，对黄晨说：“百人长，人是假的！”

其他手握火把的汉军士卒有的负责点燃敌人的营帐，有的举刀冲进营帐，却发现营帐是空的！

大家围聚到黄晨身边，纷纷喊道：“百人长，营帐都是空的！”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唿哨声响起，四周传来恐怖的喊杀声。黄晨大喊一声：“有埋伏，快撤！”

车渠人在沙拓的督阵下，蜂拥而至。

黄晨又喊道：“我来掩护，弟兄们快撤！”黄晨潜意识里有些觉得对不起弟兄们，因为自己的不理智，让弟兄们跟着自己上了敌人的当。

蔡十二跟在黄晨身后，迎着敌人，举刀冲了上去。

敌人的冲击将黄晨和自己的手下全部冲散。在营帐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照下，双方战士厮杀在一起。

黄晨与两个车渠士兵斗在一起。一个车渠兵大约不知道环首汉刀的厉害，举着弯刀，龇牙咧嘴地朝黄晨胡乱地砍剁。黄晨不慌不忙，瞅准机会，迎着敌人的弯刀，用力横扫，敌人的弯刀哐当一声，被砍成两截。车渠兵没想到汉刀这么厉害，稍微有点愣神，被黄晨抢前一步，直接剁掉了脑袋。这时，腾出空来的车渠士兵，在黄晨身边越围越多。黄晨双手紧握环首汉刀奋力砍杀，他似乎听到了蔡十二的喊杀声，赶紧大声喊道：“十二，快跑！去报信！”

蔡十二听到黄晨的喊声，忽然大吼一声，一刀砍倒面前的敌人，快速向芦苇丛中跑去。车渠士兵追道芦苇边上，不知里面的深浅，不敢追下去。他们胡乱地朝芦苇丛中放了几箭，只得讪讪离开。

黄晨在敌人的包围中，毫无惧色。他的环首汉刀刀柄上已经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刀柄变得滑溜。他要紧牙关，忍住后背上的刀伤剧痛。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向包围他的敌人反复冲击。他又砍死了一个敌人，砍伤了两个敌人。除了黄晨和跑掉的蔡十二外，其余的汉军都已牺牲。黄晨的力气快要用尽，。他跌跌撞撞，拼劲全力舞刀拼杀。车渠士兵在沙拓的指挥下，全都退出黄晨的攻击范围。沙拓从背上取下弓箭，拉满弓，喊了一声：“汉狗，去死吧！”沙拓一箭射在黄晨胸膛上，黄晨捂着胸口，拄着刀，摇摇晃晃，就是不肯倒下。一个车渠兵从黄晨身后靠近，一刀将黄晨的头颅砍了下来。

就在黄晨牺牲的这天晚上，他的大儿子毛娃子，也因病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