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荥泽之战（二）

与舍得放权的李弘益不同，朱温没做皇帝之前，就是个残暴嗜杀的人。但凡他手下那些有能力又被怀疑有异心的将领官员，基本上统统都被杀得干干净净。等他做了皇帝之后，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唯一的例外是蒋玄晖，朱温被李振、敬翔等说动，暂时留了他一命，原本朱友宁战死之后，朱温大怒，又起了杀人的心思。若是蒋玄晖不死，逃了回去，只怕立刻就挨了朱温的屠刀。

但是听说蒋玄晖也跟着战死了，朱温心里着实有些憋屈，于是几个倒霉的小黄门和宫女就遭了秧，被朱温随便寻了个理由给打死了。

朱温一到郑州管城，便先收了刘鄩的指挥权，一应战事安排，都由他来调遣排兵布阵。只是他没有想到，曹用行居然来得这么快，不顾春寒料峭，便主动引大军前来搦战。

刘鄩等将领都劝说，大军初至，仓促间不宜立刻接战，但朱温却不听，伪梁已经连续败了两阵，洛阳都丢了，若他还学朱友宁那样以防代攻，只怕要被天下人耻笑了。

只是他这一次带来的都是郓、兖、青等州的士兵，作战欲望和士气并不很高涨。原因也很简单，朱友宁十万大军不堪一击，伪梁连续吃败仗，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们要面对的是大唐军队。

这是个仍旧看重王朝正朔的时代，朱温贸然弑君称帝，若大唐皇室再无起复之望，那么他的伪梁靠着强大的军事实力，依旧可以勉强算得上正统。但是偏偏唐昭宗李晔将皇九子送了出去，李柷也被李弘益等拥戴，推到了台前与朱温打擂台。

前有徐彦若、李磎等昭宗皇帝时期的老臣，白马驿之祸后又陆陆续续逃回关内许多朝廷大臣，这些人可都是见过李柷的，有这些先帝时期的官员作证，无论朱温如何诋毁，说李柷是假冒的，依旧骗不了天下人。

因此朱温在开封比任何人都要慌，他现在的梁国名不正言不顺，当初他登基之后，志满意得，立刻派使者前往各藩镇封官赏爵，意欲笼络人心。

结果实力最强的河东李克用、淮南杨行密、剑南王建、卢龙刘仁恭都不受，甚至李弘益立刻就拥戴了李柷，与他针锋相对。

至于武昌军节度使杜洪、镇南军节度使钟传、武安军节度使马殷、武威军节度使、福建观察使王审知，赣南虔州长官卢光稠、清海节度使刘隐、镇东军节度使钱镠等藩镇接受了他的册封，却依旧各行其是。

如今杜洪、钟传皆被杨行密父子所灭，受诏的只有一个淮南的死敌马殷。为了不让杨渥有精力北来，朱温命钱鏐攻淮南，钱鏐表面奉诏，却只是将王茂章送去了开封，却不发一兵一卒。

其余藩镇依旧独立于伪梁之外，在朱温看来，原因除了淮南横亘在中间，伪梁势力无法触及，另一个原因就是李柷的存在。

朱温虽然好色残忍嗜杀，但他同时也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在朱温看来，大唐的皇室已经烂透了，扫清宇内统一天下，便是他的责任，而且也非他莫属。

但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极其不识趣的人跳了出来，那就是李弘益。一个西域敦煌小城的痴傻书生，不去读书考科举，偏偏要掺和要天下争霸中来，这让朱温极度不爽。

但是李弘益的一系列举动，战场上的胜利，让朱温不爽的同时又满怀恐惧。自古弑君篡位者，因为得国不正，心都是虚的。朱温虚弱的内心已经无法靠嗜杀的残暴来掩盖，因此一听到曹用行派人前来挑战，他立刻就排兵迎战。

然而第一天的战事就让他见识到了李弘益一手建设起来的大唐军队的厉害，朱温原本以为梁兵为天下第一精锐敢战，遇到了大唐军队，他才知道，天下勇士何其多也！

受红衣炮击惊吓的朱温，再也不敢张着龙旗站在阵前，于是今天他便假意在很是配合的诸将劝说下，将中军指挥所在设在了后方。

第一天是朱温主攻进攻，小挫一场后，到了今天，却是曹用行主攻进攻朱温开始防守了。他听着远处火炮、火药巨弩、抛石机发出的沉闷的爆炸声，不禁心惊肉跳，感叹地说：“不意曹用行小儿善战如斯！”

他并不知道曹用行布设的战阵属于大唐阵地战的标准配置，对于曹用行这个一直躲在李弘益的影子里的人物，第一次开始正视起来。然后他又想起了李存勖，再想想自己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长叹了一声。

然后朱温说出了曹操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生子当如李亚子、李季端、曹文藏！”一口气把李存勖、李弘益、曹用行三人都比作自己的儿子辈，朱温顿时觉得心理上占据了莫大的优势。

曹用行还不知道自己被朱温占了个口头的便宜，他仍旧紧张地关注着战场的形势。今天大唐军队主攻，布阵却与防守阵型不同了，他盯着前方的司旗手、司鼓手，看着刀盾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行，虎蹲炮手、弓弩手们则跟着鼓点不断前进。

长枪兵在后方跟随，骑兵则牵着马在左右两侧稍微靠后的地方跟进保护。昨天一战，朱温也注意到了大唐红衣炮、白虎炮、抛石机等武器的射程，故而今天排阵时，有意后退了数里。

但是曹用行可不会傻得命大军一直前行，数十万人的大混战，一旦阵形出现问题，很容易就会被朱温抓住机会反攻，因此他命大军，每前进十步便要停下来，由各什、各伍、各队、各都、各营长官重新调整好队列。

因此大唐军队的进攻步伐并不快，朱温军中同样部署有抛石机，尤其是昨天看到大唐远程武器的威力，朱温连夜命随军工匠又组装了数十余具重型抛石机，不等大唐军队进入弓弩的射程，便开始不断地连续发射。

通过千里眼看到一队整齐的刀盾兵，被一枚抛石机发射的石弹命中，四五名躲闪不及的唐军士兵倒了下去，曹用行眉头都没动一下。

所谓“慈不掌兵”，只要是交战，伤亡就是在所难免的，曹用行记得李弘益说过一句话：“要在战场的局部集中优势兵力，只要我们杀的敌人比我们牺牲的同袍多，便是我们赢了！”

曹用行甚至已经习惯了以少击多，自他跟随李弘益以来，很少有兵力碾压对手的时候，但曹用行却隐隐觉得很是自豪。他这些年苦学没有白下功夫，至少他对李弘益的建军思想是越来越了解了。

现在曹用行除了熟读兵书之外，他还跟着李弘益学会了另外一项本领：读史。自《史记》到《隋书》，再加上其他官方史料，他仔细研究着那些经典的战争案例，从寥寥数字的文字记录中，学着去判断那些历史上的名将是如何用兵的。

在出兵潼关之前，李弘益便曾经收集了太宗皇帝攻打洛阳和虎牢关的战役情况，并且仔细为众将讲解过。这让曹用行对李弘益佩服不已，李弘益是他的发小，从小玩到大的，对于李弘益的本事，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但李弘益就是靠着看书活学活用，这一点却是曾经的曹用行学不来的。他对于李弘益要求武将们多读书的要求有了更多更深刻的感悟，只觉得虽然纸上谈兵行不通，但是在战争之前就进行“庙算”，绝对是个好方法。

伪梁阵后，不断有传令兵向朱温报告时实的战场情况，听到大唐军队距离梁军阵线还有二百余步就停了下来，开始忙碌地布设虎蹲炮，朱温咬牙切齿，只觉得大唐的远程武器实在太恶心了。

若是放任不管，虎蹲炮连续轰击，只怕伪梁大军还要后退。这样的打战场，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可能引起大的骚动，朱温不敢也不能轻易下命令让全军后撤，因此他喘着粗气，主要还是铠甲在身压的：“传令，命胡规、王檀领兵出击！”

一旁牵马的贺瑰闻言心中一阵发苦，他被折嗣祚大败逃回，朱友珪的职务直接被撤销，然后被发回了开封，而他则挨了朱温三十马鞭，若非他一贯对朱温忠心，只怕现在连牵马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鄩在一旁沉默不言，他的指挥权已经被剥夺，好在大将牛存节未受到影响，依旧在阵前统兵。朱温是个霸道的人，刘鄩在大唐的攻势面前连连败退，没有被撤职已经算是万幸的了。

曹用行在千里眼中看到了伪梁阵前旗帜摇动，看来朱温忍耐不住要出击了，于是他放下了千里眼，看到慕容阎昆也收回了千里眼，于是说：“慕容将军，你领骑兵自左翼试探骚扰，临阵决断，将军自处！”

慕容阎昆打了这么多年仗，也算是沙场宿将了，况且地位又摆在那里，因此曹用行对他说话还算客气。慕容阎昆一抱拳：“诺！”转身便下了楼车。

曹用行又举起千里眼看了一阵，对传令官说：“命右翼义胜军温韬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