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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2013年,2月16日(初七)
据说女娲创世的时候,在第七天创造了人类,所以正月初七也被人叫做人节。但偏偏这一天是母亲的头七,会不会有什么别样的讲究我不知道。我只能听从祖父的说法,和父亲一道,带着黄纸走下了楼。
走出小区,向西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寻一棵柳树。据说柳树是招魂的使者,无阴不生。头七这天是离世的亲人最想家的日子,我们需要给她引路,让她回家看看。只有一切安心后,才能踏实的回到地府。往年祖父会独自一人引祖母回家看看,今年我和父亲要带两人回家。
我觉得,有时候一些不伤人的迷信也未尝不可,最起码给人留下一点希望,虽然是微不足道,但如果没有,就一定会绝望。黄纸是最简单的黄纸,并没有任何红色的符咒。按照祖父的要求,我和父亲一张一张,耐心的将手里的七七四十九张黄纸烧完,然后面冲西方极乐,作揖请安,再将地上的灰烬扫成一团,于柳树下,倒上半瓶纯净水,才算功德完满。父亲看着干净的大街被我们烧出了一圈黑,还是有些抱歉的。用他的鞋底去搓,不见任何功效。
路边偶尔有人经过,也纷纷绕行三尺,以免和神灵相冲,引来灾祸。我和父亲似乎都是冷血无情的人,这才头七,我们的脸上都已经不见了泪痕,不知道母亲看到是会欣慰,还是寒心。
回到祖父家,刘一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虽然简单的只有一盘凉拌黄瓜,一盘麻酱豆角,一大盆姑姑中午送过来的水饺,但是对于三个没什么胃口的男人,已经足够。刘一伺候祖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但是看到我的眼神里,总藏着怨毒。我觉得我没做错,我不可能在守孝期间去给她过什么情人节,哪怕是母亲节,也得免谈。
我们两父子进门之后草草洗了手就在桌边坐下,突然发现桌上少了一双筷子,祖父第一时间开口道:“小刘,给杨正拿双筷子,他不知道在哪放着。”
“爷爷,您也真是的,告诉他不就得了。不知道还能拿作挡箭牌使呢?”
“唉,他刚从外面回来,冷飕飕的,你让他休息休息吧。”说着还拿手肘顶了刘一两下。
“行,爷爷说了,我哪敢不从命啊。”刘一起身去了厨房,但是明显带着情绪。
祖父自然看不真切,而是夹了一口豆角后,觉得十分可口,竟然把饺子晾在一旁,直接把盘子都拽到了自己面前。可能还嫌弃刘一搅拌的不是特别均匀,拿筷子在盘子里又来回搅拌了几下,这才痛快的一边看新闻一边吃起来。
刘一拿着滴水的筷子递给我,看了一眼豆角,便再也不说话。直到晚上出门走的时候,祖父提醒我们一定要在十二点之前睡,她才说了一句,“知道了爷爷,您也早点休息吧。”
而回到家的一瞬间,争吵就爆发了。“杨正,我跟你说清楚了,我可做不到你妈或者你奶奶那个觉悟,你们家要是把我当佣人使唤,咱们趁早好聚好散。”
“有什么意见你提吧,我听听合理不合理。”我在母亲的遗像前双手合十,希望母亲在那边一切都好。
“我不是说爷爷的坏话啊,谁家都有老人,咱们该孝顺孝顺,但是有些事也得有个度了吧?我拿公筷是干什么呢,不就是让大家把菜夹到自己的碟子里吃菜呢?爷爷一把年纪了,他要是用着不利索,咱们给他夹也行,你还能让他用沾着口水的筷子到大家吃饭的盘子里去搅和?你能吃你吃,我可吃不下。你爷爷也真不客气,不心疼我就算了,也不心疼你,一盘子豆角愣是一口也没给你剩下。”
“我无所谓,小时候经常被他们喂着吃东西。虽然现在身体不太好,但跟那时候没什么关系。你不愿意吃我不勉强,但是拜托你下次不用摆出一副猪肝脸,看着就难受。一盘子豆角,没多大个买卖,你要是觉得欠你了,明天我给你做一盘,做一盆都行。”我不想母亲看见我们的争吵,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你还难受?我才难受呢!你不就是和你爸下楼去烧纸了吗,走了多远,是赶上长征了还是相当于马拉松了,能有多累?看你爷爷心疼你那个劲儿吧,咋不说心疼心疼我呢?我一个人在家撇豆角、削黄瓜,紧紧张张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谁心疼我了?你吃个饭少双筷子都不能自己拿?我不吭声你也不吭声,你就那么心安理得?我欠你家的还是怎么着?我是受气的小丫头?”刘一说着说着又流泪了,而且还不肯用纸巾擦,好像故意让我看着能增加我心头的罪恶感。
但我不得不说,她这样做,确实有这样的效果。“咱们不要小题大做啊,你是不是还打算上升到女权独立的平面上去呢?我不是说女人就应该操持家务,毕竟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可是就算谈不上传统,有些习惯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改过来吧?我奶奶伺候了我爷爷半辈子,我妈也操劳了半辈子,我不会要求你学她们,但是装装样子总可以吧?咱俩是年轻人,他们都是老人,你和老人讲道理,那不是和咱闺女讲一样,哪能听的进去。”
“我不管!反正我受不了!我自己还好说,但如果将来我女儿也得面对这样的生活,我坚决不能忍受!为什么我不想生女儿,就是我觉得女人命苦。哪像你们男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挣钱,什么都不用管。你当是你能挣多少钱呢,真有本事,你雇个保姆啊!”
“保姆比我挣得多,要是家政公司要男保姆的话,干脆我去试试吧。”我确实给不了她那样的生活,这也让我觉得说话没了底气。“你啥会儿走呢?”
“明天,明天中午的车,你要是赶得及送就送,赶不及我自己打个车去车站。”刘一说完扭头进了卧室,又把她的拉杆箱翻出来检查有没有什么遗漏。而那个拉杆箱,是母亲原本打算去美国游玩时买的,当时为了能尽量带些礼物回来,挑了最大的20寸。如今,四个轮子上都有了磨痕,却没拿踏出山西的边界。
手机突然响起,是祖父。别人的电话还能耽搁,祖父的可是万万不能迟疑。“怎么了爷爷?”
“小刘呢?在不在身边,我偷偷问你个事情吧?”
祖父怎么也学会了玩神秘?“她在卧室准备睡,我在客厅,您说。”
“你们走了我才听你爸说,说是小刘要回老家上班呢?小莲芯也放在姥姥家呀?怎么回事儿?是嫌咱们家不好呢还是咋了?我看吃饭的时候,多少就有点不高兴啊。”
“没有,爷爷,您别多想,纯粹是为了照顾孩子方便。她那人心思重,交给别人不放心。而且现在的人不比以前,嫁出来反而更想家,就让她回家住两年吧。反正现在谁离了谁也照样活,没事。”
“唉呀,我实在是喜欢你那个姑娘啊!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打几个电话问问,看看教育局、人力局那边,还有没有合适的位置,哪怕少赚点钱,能让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捎带着照顾你。不要回老家么,毕竟是山里面,各种条件都不是很好。哪怕不挣钱呢,先给小刘保留个岗位。”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没事,爷爷,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为了孙子的事抛头露面,那不是显得我太不成气候了?没事啊,现在两地分居的年轻人多的是,你要是想孩子,周末了,或者月底,最迟一个月,我把孩子接回来去您那住两天,行吧?反正山西就这么大,一来一回也用不了一天。不是说要修高铁呢,通了车就更方便了!”
刘一突然走出来,两眼瞪着我,一句“睡不睡”似乎比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毁灭更为严肃。我摆摆手,她就不见了。
“高铁连个动静还没有呢!再说了,咱们这小地方,建不建站还两说呢。你以为都是阳泉北站,网上不是说,那是沾了领导女婿的光!”
据说当时阳泉通高铁,让那个随着煤炭行情下落一蹶不振的城市又再度焕发了希望的生机。可惜市政府最后选址的时候,放弃了距离市区较近的县城而选了47公里以外的孟县,还是遭到了极大的争议。试想,谁愿意下了高铁再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坐大巴呢?而那位所谓的女婿,更是在网上查不到一个字。流传于谣言之间的传说,更是空穴来风。
“唉,万一有了呢?退一万步讲,没有就没有,反正高速快通了,这个可是落了实锤的。”
“唉呀,我实在是觉得你太辛苦啊!就不要说开车,以前我去省里面开会,坐车我都累的受不了。”
“那不一样,爷爷,以前您做的都是吉普,听我爸说,后来条件好点了才有了伏尔加。现在这车设计的多好呢,也不颠也不晃,就是开上五六个钟头,也是一眨眼的事。”在我的朋友里,有一种人是开车就兴奋,与电影《速度与激情》比过犹不及,遗憾的是,我并不属于那种。
“行吧。”祖父带着不少遗憾,“那你自己看吧,早点睡。”不等我道晚安,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回到卧室,看着刘一侧躺的腰腹,起起落落,均匀的节奏,便退回了卧室。这才想起,父亲给母亲准备的供品还没摆上。虽然不知道母亲来不来,不知道她去哪家,但不论哪里,都得有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