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孙德福邀众人听桑七爷讲述桑家洼古事,就是想提醒同宗同室切勿因烂石洼重蹈覆辙,但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感化并阻止村民盗挖玛瑙的想法,在利益财富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情况仅仅好了十几天,便又变的无法控制了,后来曾武来到了桑家洼,用一条拐腿和一把柴刀才让这些人收敛了许多。
但是接下来,各个方面听到的风声,连曾武也没了主意,这不是普通的铁矿石,这是玛瑙,是埋藏着巨大财富的烂石洼,村民们偷挖只是一种贪便宜的心理,可站在高处死死盯着这片土地的,却是那些更厉害的人物。
孙爱国自那日在黑石山巨石上见到桑玉超之后,便着手开始为他偿还赌债而张罗着凑钱了,他首先要给玉敏做工作,玉敏和玉超兄妹俩如今关系很僵,偶尔在父母那里碰了面,也会有意避开。
玉敏对玉超的怨恨不仅仅是因为在自己的婚姻上玉超极力设置障碍,还有就是自她回到西土镇小学,在家的时候多了,眼睁睁看到了玉超的变化,每天带着几个兄弟胡吃海喝完了,就聚在一起推牌九掉骰子,家里人数落几句,他便住进了镇上的洗浴歌厅,连家都不怎么回了。还有那个肖云,自进了桑家的门,也没有个过日子的样,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回来则罢,回到家便像个女霸王似的对公婆轻则顶撞,重则谩骂,有一次桑老太说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太呛人,肖云居然说再呛人也比你身上的死人味好得多。桑老太当下便被气病了,桑木匠本身性格有些软弱,再说哪有公公和儿媳吵架的,被气得干哆嗦却没别的办法。玉敏得知后,找到玉超,希望他能对肖云进行管教,哪知玉超拧着眉一挥手说,就你事多,你要是看不惯你去骂她打她就是。其实肖云在家里如此任性霸道的深层原因正是由于婚后玉超对肖云经常打骂,以他的话说,对肖云压根就没真喜欢过,肖云问他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娶她,玉超的回答是给吴金生面子,是为了吴金生高兴!肖云为此很是伤心,从那以后两人互不干涉各玩各的,放任变成了放纵,肖云也混进了苏友道那帮人的圈子……如果这些都可以忍受的话,那么玉超半偷半抢地将母亲的金银首饰都拿去卖掉做了赌资,则是玉敏对他彻底心寒并再不肯原谅他的根本原因。
听爱国说要拿钱给玉超还赌债,玉敏当即就发了火,说你这是助纣为虐,他败完了自己的家,又要败咱家哩!
爱国只好坐下来,耐心地说,不管怎样,那终究是你的亲哥,你父母年事已高,我们不帮的话,谁能帮他呢?难道眼睁睁看他就这样下去?
玉敏含着眼泪说道,那是我哥,他这样我心里当然也不好过!可这钱拿出去,我觉得愧对了你,也愧对我自己!这几万块钱咱是咋攒起来的,是你到处打工,扛着刨镐刨石头刨出来的,是手掌里的水泡换来的,一个个汗珠子掉出来的,我咋舍得就这么拿出去!你看这几年,年轻些的都跑到镇上买了房子,小山也这么大了,要是也在镇上,就能送去上小班了,人家都说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可在村里还说啥起跑线?成天就是满街瞎跑,两边老人都这岁数了,谁能管住他?去年姐还能帮咱们带着点,可如今这个玛瑙大坑弄得她焦头烂额的,哪还好意思让人家给咱带娃?
一番话说得孙爱国心里五味杂陈,说玉敏啊,我也知道他走到如今这一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可说归说,毕竟还是一家人哩,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他就是那种明明输了也不认头的性格,就因为这笔债咱们眼睁睁看着他破罐子破摔?万一再冲动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到时候后不后悔?玉敏抹了把泪没再说话,默默将存折拿出来,有点赌气地说全部家当就这么些,取多少你做主!爱国拿着存折跑到镇上银行,取钱时,想到双方老人年事已高,怎么也要放几个应急钱,于是留出了一万七千块,将五万块取了,又用报纸包裹好,让玉敏压在了箱底。
接着爱国找到姐姐爱梅,同爱梅借钱和玉敏不同,玉超是玉敏的哥哥,是一家人,可爱梅和玉超顶多是个亲戚,爱国想了想没有和姐姐说实话,只说是自己要用钱。爱梅笑道,我以为啥事把你愁成这样,你要多少,姐给你就是。
爱国不擅撒谎,脸色有些不自在,爱梅起了疑,沉下了脸问,跟姐说实话,是不是给玉超还债?
爱国只好点头承认。
这些年爱梅卖酸刺柳攒了十几万块钱,那一张张钞票,是她在烂石洼用手捡石头,在冬天里顶着风雪去防火,在夏季忍着蚊虫叮咬给幼苗浇水施肥换来的,她是真舍不得啊,怎奈她天生菩萨心肠,发了几句牢骚之后,转念想,爱国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定是万不得已才张的嘴,况且还有玉敏,玉敏是个好媳妇,爱国这么多年走霉运,她都一直不离不弃,执意进了这个家……思摸之后,爱梅答应了爱国,拿出十万块钱。爱国感动的面部抽动,忙说这钱就是我借的,拼死拼活也要还回来。爱梅有些心疼地说,姐只盼着咱家人都能好好的。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眼前这个大高个子黑黝黝的男子汉,是爱梅看着长大的,在她眼里,爱国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桑玉超在屋里呼呼睡着。
这里曾是他和肖云在矿上的家,如今里面到处是烟头酒瓶,干馒头,剩菜底子,乱得不成了样子。
孙爱国推开门,一股难闻的气味熏得他急忙捂了鼻子,进屋将门窗全部打开,看到桌上地下到处乌七八糟,皱着眉拿了抹布扫帚簸箕开始打扫了起来,地面弄干净又洒了些水,屋里的空气才清爽了一些。
桑玉超揉着血红的眼睛,茫然四顾了片刻,才真正醒了神。
爱国……你……来了?
孙爱国嗯了一声,拉了拉跟前的椅子坐下,摸出一支烟独自点燃了,问,三小这几天追债没?
桑玉超摇了摇头,答道,我那天去找吴金生了,正好老道也在,我就和老道说了想法,没想到他当时就答应了,亲自去找了三小,后来又告诉我,说三小同意了,只要本钱,利息抹掉。
这个结果让孙爱国深感意外。是不是有啥别的附加条件?他盯着桑玉超问
只是对视了一下,桑玉超便低下了头,嗫嚅着说道,是……是,他们……他们想让我找爱梅姐……
是烂石洼,一定是。孙爱国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站起身,冷冷地说道,玉超,烂石洼是我姐的命,我姐是我的命,谁也别惦记。
我……我知道!所以我只是说,我可以去帮他们问。而且我也知道这事要先和你商量……爱国,你客观地想过没?现在的西土有权有势的都想着烂石洼哩,就是不给苏友道他们,别人也要来,我听说红城的蓝海也已经从上面入手,正在活动关系搞批文哩……蓝海你不知道吧,在红钢的时候,我和德福叔还有曾武见过此人,厉害得很,是个大人物……你想想,不管是老道还是蓝海,哪个你能扛得住?
这段时间苏友道连续派人到烂石洼摸底捣乱,孙爱国早已有所耳闻,那晚德福在村中请七爷讲古,遇见的几个黑影便是他们手下的弟兄。但是桑玉超刚刚提到什么蓝海也要插手,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不可能,烂石洼不是矿山,是农村的土地!虽说现在是我姐承包着,可它的所有权归桑家洼村民集体所有,这是法律规定的,不是谁想占就能占的,就是企业也不行,桑家洼村委会也不敢把它出让,这是违法的。
桑玉超叹着气说道,违法?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看问题还是这么死板!这年月发了财的有几个是遵纪守法的?反正这话是三小告诉我的,说是老道让他传话,要是早点转包给他们,他们能出些钱,地到了他们手里,别人不敢插手……对了,你知道背后策划这件事的人是谁不?是吕明……
吕明?他……他不是……
对,是他,你很久没见过他了吧?说起来他这个人也够低调,在黑石山窝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背后有那么硬的关系,出了那么大的事,人家硬是摆平了,他把事情处理完后,就投奔了蓝海。
吕明是一年前离开的黑石山。
他的调离非常突然,他曾主动找过孙爱国两次,第一次,他笑眯眯地坐在孙爱国的面前,除了喝酒就是吃肉,可就是始终一言不发,孙爱国当然知道他心里有话要说,是有意在逗自己,只要耐心等待,等到最后他肯定会说出来。
酒足饭饱,吕明站起身,晃着脑袋将墙壁上的那副《除夜太原寒甚》读完,叹了两声“好诗”扭头便走。
孙爱国道,看来吕矿你明天还要来找我小酌。
吕明惊讶地瞪着眼,问,何出此言?
孙爱国道,你心里有话不说,憋到明天,还能不说?
吕明哈哈大笑,指了指他,从桌上捏起一粒花生米,在口中慢慢嚼着,含糊不清地说道,不出意外,下个月,就是下个月。
孙爱国立刻明白了话中的含义,看来吕明和吴金生一把手之争有了新的结果。以他对吕明的了解,这个人说话做事,没有一定把握是不会有半个字出口的。
吕明透露出这一丝信息,当然源于他依然看重孙爱国,也算是间接让孙爱国暂且忍耐,别心急,沉住气。
可是这一次却真的出现了意外,这个意外出的连吕明自己都糊里糊涂,事情出了以后他便休了病假,和孙爱国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西土镇上。
见到吕明,孙爱国心中一惊,仅仅半月有余,那个腰杆挺拔面容刚毅的人似乎变了一个人,衣衫褶皱,胡子拉碴,神色黯淡,目光还有些游离……举起酒杯的时候,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没病。吕明说。
孙爱国点点头,我知道吕矿。
那晚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吕明又说。
孙爱国掏出一支烟递给他,双手捂着打火机将烟点燃了。
那晚我从采场回来,淋了雨,感冒了,就同调度室说让他们盯紧点,然后就躺下休息了,半夜里迷迷糊糊地被烧醒,桌子上有杯白开水,我伸手去端……然后……然后我发现身边居然有个人!可是我明明记得,我是躺在靠近床头柜的这边的……
说道这里,吕明浑浊的眼神中突然有了一丝愤怒,他咬着牙说道,我是被陷害的!
孙爱国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虽然薛晓雅死在吕明床上的事情,被王永说得有鼻子有眼,但他一直不能相信,他相信的是自己和吕明共同工作中所积累起来的信任。吕明不是好色之徒,倘若是,他的条件远比吴金生要好得多,他相貌英俊,浑身散发这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气质,况且他只是个副职领导,若悄悄搞些男女关系,也不会像吴金生那么惹眼。
你不相信我?吕明问。
不,我相信你。孙爱国答道。
吕明叹了口气,你是半信半疑,所以你不问我问题。
孙爱国将半截烟烟拧灭,停顿了一下,又将这烟点着了,我是怕提起这事,你的心里难过。
吕明苦笑了一下,你不问我,我更不好过。
孙爱国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吕矿,你觉得害你的人,是谁?
吕明双唇紧紧抿着,盯着孙爱国,没有回答。
吴金生?孙爱国低声问道。
吕明点点头,唇齿间蹦出了另外一个名字,还有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