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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2013年,2月10日(初一)
我手里攥着母亲被剪去一角的身份证,并不认为在派出所扳回了颜面,只觉得失去了更多。而父亲靠在旁边,静静的抽着他的烟。再往前二百米就是我们的家,可父亲似乎也想静一静再回去。
“爸,我又给你添麻烦了。”父亲一再教诲我不要和“公家”冲突,可今天他却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有个啥,我和你妈就你这一个儿子,以前我总觉得你妈把你宠的太厉害。”父亲深吸一口,吐出来的烟没有一点形状,就如我此刻的心绪一般杂乱。“可是昨晚我对着你妈,我也挺后悔的,别人家都宠自己的儿子,我怎么就不能宠了?都说宠出来的是败家子,那又怎样?我这点钱,你妈也花不上了,那可不就是由着你花了。早花晚花又有什么关系,总比像你妈一样扔进医院强吧。”
“爸,您对我挺好的,我很知足。”我此刻才知道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是什么感觉。
“不够,差远啦!你是我儿子,我对你怎么好都是应该的。原本单位让我提前退休,我没什么意见,因为想着多陪陪你妈,趁着她还能动,带她多跑几个地方。”父亲咳嗽起来,但同时挡住了我欲拍打他后背的手。“我没事。可谁能想到,你妈一声不吭就把咱俩撇下了。还好,她走的一点也不痛苦,对她来说,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解脱?”
我点点头,喉咙处如被强力胶水黏在一起,想要出声,除非带着血。
“你妈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办?你妈老说我把你压得太厉害,不尊重你的意见。从今天开始,我改,我充分尊重你的意见,以后什么事咱俩都商量着办。你就说,你妈的事,你想大搞还是小搞?”父亲狠吸一口,将剩余的半支扔到了窗外。
“喀。”我似乎真的有一口血卡在喉头,“妈是安安静静的走的,她这辈子总说不希望麻烦别人,也不希望欠别人的情。我想,就让妈静悄悄的走吧。我不想听那些媳妇们说的,不想发讣告,更不要搞什么追悼会之类的。妈的事,是我的事,是爸你的事,除此以外,我不想让任何人参与进来。”
“咱俩想一块去了。”父亲顿了一下,“那你爷爷呢,你媳妇呢,孩子呢?”
“爷爷已经来过了,转一趟就够了。至于刘一,爸,我妈我知道,她生前是绝对不会让我离婚的。现在我想问您,如果我离婚,你会支持我吗?”
“怎么会好好的问这个问题?”父亲吃了一惊,从口袋里又掏出了烟,但手指在烟盒上敲打了两下后又塞回裤子里。“我昨天在你妈面前暗暗发誓,以后你要做的,我全力支持你。但是,离婚这个事,我觉得你还是要慎重。可能这段时间,你俩不在一起,沟通比较少,再加上你妈的缘故,可能你情绪有点不受控制。以后再说吧。孩子呢,孩子什么时候回来,你妈走也没能看上一眼,我觉得她挺遗憾的。你妈后天火化,孩子能赶回来不?不行你去接一趟,这边没什么事,我一个人能应付。”
“刘一不想让孩子回来,说不吉利。”说完这话,我都想把自己的嘴用线缝起来。
我似乎又把一个难题扔了出来,但是父亲只剩下了沉默。许久的沉默,沉默中,旁边走过了太多带着异样眼光的人。而身后每一次有车鸣笛,我都会按亮双闪。直到身后恢复宁静,我才会停止那滴答滴答的呱噪。
“人家说的也没错。”父亲终于得出了一个绝望的答案。“虽然我一直觉得小刘和你不是那么合适,她个人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我也知道,她对待小家伙,那可真是毫无保留。从这点来说,她和你妈一样伟大,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活着的人不能被死去的人拖累,不让回来就算了。等孩子大了,再给她讲讲她奶奶的故事吧。”
父亲的宽容没能让我的心平静,反而对刘一更加怨恨。是,没错,我们不应该为了死去的人过多付出,但是也应该让活着的人少一点痛苦吧?尤其这个人,是我的父亲。虽然我一直以来都看不透他,但他对我的感情,已经不需要表达了。我曾经是那么痛恨文学故事里那些拆散鸳鸯的父母,可如今,面对父亲一次次的成全,我却觉得我一步步占据了父亲的雀巢,慢慢将他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没什么咱们赶紧回去吧,还有好多客人呢,你姑姑一个人我怕应付不了。”父亲轻轻拍着我的肩膀,不再是对孩子的安慰,更像是对朋友的鼓励。“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
而我们回到家不久,就迎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他们穿着笔挺的警服,在人群的注视下,径直走到了母亲的遗像前,将帽子别于腰间,恭敬的鞠了三躬。为首一人,走到父亲面前,接住了父亲伸出来的手。“老杨啊,实在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万所长,是我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有什么处罚,我都愿意接受。”
“你瞧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处罚不处罚的。弟妹去世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你看你,大水冲了龙王庙,让人耻笑不是。但是这个事,你也不要生气,咱们这里,前一段时间确实出了个案子,有一个人冒充死者的儿子领走了赔偿金,后来市里开了个会,这才加强了监督。正好今天我在市局开会,不然,哪能让咱家孩子受这气。我已经批评了值班的两个同志,作为国家执法人员,作为人民公仆,在严于执法的同时,也应该以人为本嘛。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我安排他们好好配合你。弟妹啥会儿出殡,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个车,维持一下秩序。咱不开警笛就不算违反纪律了嘛。”这位万所长扭头一眼就盯住了我。“杨正,你可是你爸的骄傲啊!这个时候,一定要给你爸当好后盾呐!身上没事吧?”
“没,没事。”我再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我就是傻子。可他此刻前来,又是意欲何为呢?
“让他什么都历练历练,挺好的。”父亲看我一眼,又和万所长对上了。“万所长,您什么也不用麻烦了。我们只想简单处理,亲戚朋友只是通知一声,不搭棚子也不雇车队。等我忙完这几天,抽个您有空的时间,我请您几位,加上所里的两位小同志,我给他们道歉。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我动手毕竟是不对。”说完,父亲竟然向这个人鞠躬了。
万所长等父亲身体停在九十度,才赶忙将父亲扶起。“你瞧你,老杨,说的是个什么话?这么大的事,谁还能耐住性子。别说打人了,杀人的心说不定都有了,理解,可以理解!我所里还有事,这样,你先忙,啥会儿想起我了,你一个电话,只要我在和平,二话不说,什么会我也不开了。好吧?那就这样,我先走,有事打电话。留步、留步,不用送了!”
“守信,出来送一下万所长。”父亲一声大喊,从嘈杂的人群中将二哥从卧室里提出来。
“唉,这就是你外甥,也是一表人才啊!我好像在哪见过?”万所长突然呆住。
“万叔,上次我去你儿子那里检查,正好您也在,我对您印象很深。您贵人多忘,可能忘了我了。”二哥面无表情,但是语气却透着亲近。
“噢!小原是吧?”万所长在此刻却露出了笑容,让我厌恶不已。“哎呀,你是老杨的外甥,咋不说呢?咱们两家这关系,可是亲上加亲了。走走,边走边说。”
直到楼道里也听不到他们的回音,父亲才把我拉到耳边小声叮嘱。“记住,这些人,你要是没人家的本事,就离他们远点。多学学你哥。”
而客厅里剩下的人,只会让我更加疲惫,我钻进母亲的卧室,小姨盘腿坐到了床上,看见我也是一声不吭。姑姑坐在父亲昨天坐的位置,眼睛也已经哭肿了。向我轻轻的挥手,“孩子,快过来,再陪陪你妈。看你妈,多可怜。”
母亲的头发已经被姑姑重新梳理过,一根根整齐的排列好,从脑后绕出,安静的枕在母亲的肩头。窗户也被彻底打开,凌冽的风不断拍打着窗帘。但与外界持平的低温,却能让母亲的容颜多停留一刻。我可不想太早在她身旁铺放干冰,我怕母亲嫌冷。
坐下的一刻,感觉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低下头,除非有人拽我的头发,否则别指望能看到我的眼。可这时,姑姑却将一罐打开的红牛凑到了我的嘴边。“快喝点吧,你哥给你买的,别撑不住了。”
我接过红牛,两口就灌进了肚里。接着一屁股滑在地上,靠着床,感觉再次靠在了母亲身上。便再也没有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