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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又遇当年人贩子
“怎么?王大夫对吉林很熟悉吗?”小花问。
“小时候在那待过一阵子,长大后就再也没有去过。”王医手关上记忆的阀门,轻描淡写地说。
“那我父亲的病?”
人总是对失而复得的东西格外珍惜,尤其是亲情。当你以为最在乎的亲人没了,悲痛欲绝之后突然在多年后发现他还活着,那种想要好好珍惜的感觉异常强烈。
此刻的小花就是如此,从小便缺少父爱的她突然寻回自己的父亲后却发现他可能身患绝症,那种绝望,那种痛苦无以言表。
“让他在原地待着哪儿都别去,未确诊之前尽量不要让他四处走动,我马上跟你一起去吉林为他诊治!”王医手麻利地脱下白大褂,背起药箱子直接往外走。
虽然没有确诊,但如果真是温病的话(用西医说就是非典)尽量越少接触人越好,否则疫情一旦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自从从邻县回来后,王医手几乎再也没有出过远门。日日在医馆里把脉开药方,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这一次走出家门后才发现,王大山说得路被挖断的场面。
为了阻止外村人随便进入,大家不约而同地在村口处将道路挖断,大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
本村的村口处有大队派出的专人把守,撑着一把大大的太阳伞,放上一张桌子两根椅子一个大桶水四个杯子,每一把椅子后面还规规矩矩地挂着一件厚厚的外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日夜坚守岗位的节奏。
旁边还有一辆挖掘机和大吊车在一刻不闲地忙碌着,不知道这两个大家伙有什么用?是不是打算把道挖地更深更宽一些。
看到这种情景,王医手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无能为力,毕竟,当温病爆发时老百姓除了自保别无选择。
“哟!王大夫,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负责看管村口的是本村的一位治安小组长,见了王医手远远地走过来,满脸堆笑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此人名叫雷明,三十岁,曾患有“男”言之隐,王医手仅仅用了三副药让他彻底变成“粗”类拔萃的硬汉,自那以后见到王医手比见了亲爹还要恭敬。
“哦,我要去外省给一位患者看病,这道……”王医手指了指被挖断的道路面露难色。
“哟!出诊可是大事,万万不能耽误!这道是用来挡外村人进入的,您是治病救人的活神仙,哪儿能不让您过呢?放心吧,马上就好!”
雷明对着旁边的那台大吊车司机招了招手,吊车司机会意,立刻将一个挂着框子的吊钩送过来,轻轻将框子落到王医手和小花面前。
“这是?”王医手有些不解。
“到筐子里去!让司机把你们送到对面去!”雷明眉飞色舞地比划着。
王医手恍然大悟,跟小花对视了一眼,然后二人小心翼翼地迈进大框子里。
“站稳了吗?”雷明扯着嗓子大声问。
“站稳了!”王医手做了个OK的姿势。
“好了,站稳了,把他们送过去!小心着点儿昂!”雷明像个体育场上的教练一般挥舞着双手指挥着吊车司机。
吊车开始缓缓地抬起手臂,载着王医手与小花的大框子缓缓离地,并朝着被挖成深沟的道路对岸走去,等二人稳稳地越过深沟时,王医手朝下一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晃,手中的药箱子一个没拿稳,噗通一声掉在旁边的一个很深的水库里。
“哎我的药箱子!”王医手大声叫道。
等司机缓缓地放下吊车手臂,让二人平稳落地后,王医手不顾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扑到水库旁,四处搜寻他的药箱子。
“怎么了?箱子掉了吗?要不要我找人为你打捞上来?”吊车司机问。
“不用了,我们赶时间,还是走吧,等到了那边再购买草药!反正药店到处都有。”王医手摇了摇头说。随后,王医手朝着对岸的雷明用力地挥了挥手迈着大步朝着隔壁离去。
“等等!王大夫!我找人送送你们!”雷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医手一回头,发现方才的挖掘机司机和一辆三轮摩托车被吊车同时被吊了过来。
“谢谢了!”王医手和小花迅速爬进车斗,对司机说了一声我们去机场,司机应了一声,随着一阵粗暴的鸣叫声,摩托车冒着浓烟飞驰而去。
很明显,这是一位老司机,虽然走得歪歪扭扭,但是中途却再也没有被迫停车,到了机场后,二人简单地说了声再见,便迅速前往机场买票。
两个小时之后,飞机便稳稳地停在了吉林的上空。
下机后王医手第一时间让小花带他去中药铺买些中药备用,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大的中药铺,里面各种中药应有尽有,王医手见规模不小,觉得应该保真,当下便购买了足量的治疗温病的药材,这才打车离开。
在出租车上度过了忐忑不安的半个小时候,小花带着王医手来到一个破旧的小区。白色石灰涂抹的外墙泛着斑驳的黄。昨夜的一场暴雨让平日里看上去还算平整的道路原形毕露。一辆破旧的吉普车无精打采地开过来,毫无悬念地溅了两人一身。
爬到三楼时小花对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轻轻敲了几下,一个身着白色T恤衫配牛仔裤的瘦高个听到声响从上面的楼道处伸出一个头来,见是小花,迅速从腰间掏出一把万能钥匙,迅速将门打开,然后将两副事先备好的口罩交给二人。
小花将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轻声说:“谢谢你帮我找到父亲,这是剩下的钱!都在这里面,密码跟之前是一样的!”
白T恤瞥了王医手一眼,点了点头,将银行卡揣进口袋后扬长而去。
“你朋友?”王医手问。
“不,是我请的私家侦探!”花儿答。
“私家侦探帮你找到的父亲?”
“嗯哼!”小花微微耸了耸肩将门推开说,“这些人本事大着呢!你想找的人,他们上天入地都会替你找到!请吧王大夫!”
“哦!好!”
虽然王医手嘴里很痛快地应着,但他其实很想追出去问问那私家侦探,能不能让他们帮自己找到自己失散几十年的父母。
但小花的父亲危在旦夕,一时一刻都不能耽搁,关于寻找父母之事,反正已经等了几十年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了,等日后跟小花要来私家侦探的联系方式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想到这儿,他忍住想要追出去的冲动,戴上口罩紧跟在小花后面走进了屋里。
一进门,小花便迫不及待地冲到病床前。
凌乱的床上躺着一个老人,盖着厚厚的被子背对着他们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小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柔声唤了一声:“爹!”
床上的老人闻声后哆嗦着回过头来。
“花儿……咳咳,我的女儿……真的是你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剧烈而频繁的咳嗽让老人的气息十分微弱,呼吸都十分困难。
看到老人,王医手突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三角眼,四方口,倒八字眉,右眼角处长了一颗黄豆般大的肉瘤……
王医手迅速被拉回到记忆里,时光像一只温柔的手,慢慢地抚平老人脸上的皱纹,看着看着,王医手开始浑身颤抖,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退到门口时直接夺门而出。
跑到三楼时,小花在后面追了上来:“王大夫,你怎么了?”
王医手被往事这个魔兽恐吓着,追赶着,一步也不敢停。
“是不是我爹的病太过严重,所以,你放弃了?”小花在身后无力地问。
听到这句话时,王医手瞬间从恐惧中挣脱过来,他猛地停下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的小柔弱花,虽然隔着两层面罩,但他依然能够感受到她的无助。
王医手想随便找了个借口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却怎么都找不到,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为何不安?为何恐惧?
因为,那个人就是他噩梦的开始。
三十七年前,他就是被这个满脸络腮胡的叔叔以父亲在医院命在旦夕要带他前去探望为由拐走的。
虽然,此时他满脸络腮胡子早已刮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皱纹也堆满整张脸来给他打掩护,但即便胡子刮得再干净,皱纹堆得再多,王医手依然能一眼就辨认得出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坏叔叔。
他曾经一千次一万次设想过与人贩子再次相遇的情景,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他是以患者的身份来求诊。
发热,畏寒,肌肉酸痛,呼吸苦难,气喘心悸,这无疑就是眼下最可怕的非典病毒,也就是温病。如果救他,或许他还有生还可能,若是不闻不问,无需自己动手,这位罪该万死的人贩子挨不了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救,还是不救?
王医手的内心在挣扎。
“当年如果不是他把你拐走卖到人贩子手里,你能被人像牲口一样卖来卖去吗?如果不被贩卖你能被扔到大街上去乞讨吗?如果不被乞讨你能认识师父吗?如果不是这个恶毒的人贩子,此时师父也许正坐在原来的医馆里静静地替患者把脉,也许你正在生病的父母跟前端茶递水侍奉左右,但现在师父没了!父母找不到了!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你但凡有点儿血性就绝对不能救他!”
一个声音在耳边干脆清晰地响起。
这个声音里充满着无穷的力量,让王医手感到愤怒,委屈,痛苦。
是的,如果那天下午没有这个人的出现,此时的王仁德也许正坐在原来的仁德医馆里静静地跟患者把脉,他也许正在生病的父母跟前端茶递水侍奉左右……
这样的画面该是何等的幸福和圆满?
但,就是这个人的出现扰乱了所有的幸福,他让自己无家可归地漂泊了大半生,让师父含恨而终,让父母饱尝痛失爱子的痛苦。
但这时,另外一个舒缓的声音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说:“想想你的身份!你是一名中医!”
一句话,让他顿时从愤怒中挣脱出来。
没错,作为受害者,他恨不能将人贩子千刀万剐。
但作为一名老中医,他又怎能对身患重病的患者见死不救?
师父昔日的教诲声声在耳:
“今日你拜我为师,不要你一分师父钱,只要你一个诚字!”
“你一定要谨记,在咱们郎中面前众生平等,来向我们求诊的都是病人,不分仇人和恩人。”
经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王医手最终决定放下往日恩怨,全力抢救患者。
“不,你父亲还有救,我尿急,想找个地方撒泡尿!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上来!”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然后,果然出去撒完尿就回来了。
“爹,我是小花,我找人来给您治病了!”当二人重新回到病床前时,小花轻声对着床上的老人说。
没错,他现在只是一个患了重病的老人而已。做好防范措施,王医手给患者把脉看舌苔。看着对方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王医手所有的恨意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