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孩子不是县长的

此事跟马所长那事不一样，马所长当时是找上门邀请，赶鸭子上架了不去不行。但这一次，县长只是四处求医，并没有点名要谁去。所以，如果他怕承担风险，完全可以假装不知。

但是，当时拜师时写下的那张投师字仍锁在抽屉里，师父说，我不要你一分钱的师父钱，只要你一个诚字。不论有任何艰难任何风险，不得见异思迁。

虽然当时父指的是要从“医”而终，不能半途而废，但其实里面也包含了不能因为害怕承担风险而退缩这层意思。

左思右想，他决定遵循当初与师父的约定。房东见王医手一意孤行，忍不住摇头叹息，说他这是在往火坑里跳。

两条性命危在旦夕，此事耽误不得。送走房东后，王医手便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夫人凤儿听，毕竟两个人是一个师祖，所承袭下来的医德医风都是一样的。凤儿支持他的决定，当下便为他收拾行李，催他快快动身。

从仁德到邻县虽然不是特别远，但也足足有一百多里地，当时通往邻县的汽车一天只有两趟，早上七点半一趟，下午两点半一趟，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分了，他必须在两点半之前赶往车站。

背着药箱子步行走太慢，孙文丰便骑着大金鹿将师父送到了车站，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蹬得太快，一个不小心把车链子给蹬掉了。

孙文丰意味深长地说：“师父，此去恐怕不顺啊！”

正在低头安车链子的王医手用油乎乎的大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问：“怎么说？你替我算过了？”

孙文丰摇了摇头说：“你看，连车都想方设法地拦着你，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悬。”

王医手才不信邪，将安好的自行车往孙文丰手中一推说：“别光想着偷懒，链子安上了，赶紧的，送我去车站！”

孙文丰见阻拦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将他送了去。

赶到县长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县长夫人刚刚从县医院里回来。听闻有中医主动上门要求给夫人治病，急得火急火燎的县长亲自开门迎接。

但看到王一手一脸油乎乎的样子，眉头忍不住死死地打了个结。县长秘书上下打量了王医手一眼问：“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确定你能行？”

王医手坚定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确定！”

县长说：“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给夫人医治吧~！”

王医手将两只油乎乎的大手举了举说：“能不能先让我洗个手？”

县长催促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些干什么？报名要紧！”

于是，王医手便伸出油乎乎的大手给夫人把了脉。

老房东提醒得对，孕妇用药要慎之又慎，稍有差池便是一尸两命。这华丽的装修，精美的床榻，与曾经死在自己面前的马所长家相差无几，回想起马夫人不治而亡时的情景，王医手不寒而栗。

人命关天，这一次，他一定要谨慎行事，经过再三思量，他认为，患者之所以大便不行主要是体内火气太盛无法排解，最终鼓起勇气拟一方：人参白虎合承气汤加琥珀，芥穗。

人参白虎承气汤用于清热泻火通便，对伤寒明阳病，邪火壅闭，昏不识人，大便燥结都有良效。

县长也不懂他说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见方子开出来了，立刻命人抓药煎服，饮下一剂，大便稍通，饮下两剂，大便通畅，第二天，高热渐渐退去，神志开始清醒，病人开始喊肚子饿了。第三日，病人已经能起能坐能下床走动了。

连县医院都治不好的病竟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中医给治好了，县长说到做到，将厚厚的一打人民币用报纸包着塞给王医手，并再三感谢他的出手相。

王医手一口回绝了。

县长不解：“莫非，你是嫌钱少？也是，两条人命一万确实有点儿少，这样，想要多少你直接开个价！”

王医手瞪着熬得血红的双眼说：“钱我是分文不收，如果您一定要给的话，不如就给我招几个徒弟吧！”

县长一愣：“就要几个徒弟这么简单？”

王医手头一点：“就要几个徒弟，吃住全包，学费全免！”

县长大为不解：“你这是图的啥？”

王医手呵呵一笑说：“王某就图个心安！”

这点儿小小的要求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就能办得到吗？但，县长说，钱你可以不要，饭总得吃吧？王医手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说，您请我就吃。

当晚，县长就在本县的一家高档酒店里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宴席，还邀请本县的一位财大气粗的人物前来作陪。

很快，那位被邀请的客人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一见面，先是跟县长握手寒暄，县长指着王医手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夫人和儿子的救命恩人，王医手。

因为担心患者好几天都没吃饱的王医手正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水，见县长提到自己，赶紧放下杯子打招呼，一抬头，迎上对方犀利的眼神。

王医手蹭地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两人隔着桌子开启了一场没有硝烟的目光战。

你来我往的交锋中，渐渐地，两个人的目光从冷漠到温暖再到热情，看得旁边的县长大人心惊胆战的。

“真的是你？王医手！”对方收回锋芒抢先开了口。

“是我啊！小舅子！”王医手忍不住哑然失笑。

“什么，小舅子？你们俩……”站在一旁的县长大人有点儿看不懂了。

“哦不，是所长的小舅子！”王医手赶紧解释道。

三个人相视一笑，坦然落座。大家都是熟人，之前所有忐忑不安的症状在所长小舅子这个药引子的攻击下一一消除。

小舅子名字叫张奉天，家中排行老二，江湖人称张二爷。席间，县长将王医手主动上门营救夫人和腹中胎儿却不收分文诊金只要几个徒弟一事添油加醋地说给张二爷听，言语之中溢满赞美之词。

听说王医手要免费收徒弟，张二爷一拍胸脯当场就打了个包票说，这事儿包在二爷我身上！

王医手连连道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谈笑风生间，县长皮包中响起了邓丽君甜美的歌声，县长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砖头大的大哥大笑着对二人说了声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便笑着走出了包间。

这县长前脚一走，王医手就忍不住将憋在心中的一万个为什么问出了口。

“兄弟，你不是在北墅监狱做事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记得你在隔壁县里混啊，怎么现在还跨县跑了？”

……

张二爷夹了一根豆芽菜塞嘴里，将筷子往桌子上轻轻一放说：“要说这事儿啊，主要是我运气好，赶上了个好时候，这事儿不重要咱先暂时不提，我现在要跟你说个重要的事儿！”

王医手喝了口水说：“还有什么能比你高升这事儿更重要的？”

张二爷起身来到门口，警惕地朝外面张望了下，然后轻轻将包房的门一关，压低了声音说：“你遇到大麻烦了！”

王医手不以为然地一笑说：“我每日里行的是治病救人的事，不偷不抢不做亏心事，能有什么麻烦？”

张二爷将嘴巴凑到王医手耳边小声说：“县长想让夫人连同肚子里的孩子死，你却主动上门来把人给救活了，你说这麻烦大不大？”

什么？张二爷的一句话差点儿把正在喝水的王医手给呛死。还有希望自己老婆孩子死的？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张二爷朝外面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这才神神秘秘地说：“县长早在多年前就查出来了有不孕不育之症，如今，这新婚的妻子却怀上了孩子，你说该死不该死？”

王医手惊得半天没上来一句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祸，的确是闯大了！

诚然，县长夫人背叛丈夫勾搭野男人罪该万死，但作为一名大夫，别说这事事后才知道真相了，就算是事前知道，他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毕竟，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在一名合格的中医面前，无论好人坏人恩人仇人都是同等对待的。

一顿饭的功夫，自己从县长感恩戴德的恩人转眼就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这让王医手诚惶诚恐，现在还在别人的地盘上，该不会又被随便找个借口抓进监牢吧？

这些个当官的心狠手辣，王医手早就领教过了。

想起之前马副所长就不寒而栗，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说：“我吃饱了，得马上赶回去。”

话音刚落，县长便满脸堆笑地推开门而入接过话茬儿说：“哎，这么晚汽车公司都下班了了你往哪里走？房间我也没退，你还是住在之前的那个云来宾馆吧！”

王医手心下一惊：这县长耳朵真够长的，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几句？

此时，他除了担心自己的安危，更担心的还有他的患者---那对刚刚脱离了危险的母子俩。听张二爷的意思，县长是非将这母子二人置于死地不可了，自己该如何才能保全这娘俩呢？

自己在这儿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好在跟张二爷认识，有他在，兴许还有个人帮他出谋划策。

既然走不成，那就随遇而安吧。

“那就谢过县长了，我来贵县一趟也不容易，想出去买点稀奇玩意捎回去给孩子，正好马二爷没事，想让他帮我去挑选一下等买完了东西再回去，不知县长意下如何？”王医手尽量保持冷静，不让对方窥破他的心事。

“行，那就有劳张二爷了，我还有点事，先撤了。”

目送着县长的背影，王医手突然感觉自己四面危机。

张二爷的车就停在外面，他让司机自己打了个车回去，亲自开车送王医手回宾馆。路上，王医手将心中母子二人恐有不测的担忧说了出来。

张二爷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这还是好的，怕就怕，他弄死那母子俩然后让你承担这医术不精医死人的后果！”

王医手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太歹毒了！

事到如今，如何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他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张二爷给他出主意说：“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舍小保大，死一保俩！”

“这？”

王医手明白张二爷的意思，他是想让孩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