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张蓝的爷爷酒劲正酣,敬萍跟他端过一碗鸡蛋打卤面放在跟前。全廷喝下一杯又给他倒上半杯,喝罢,端起米饭吃着。
敬萍在灶间烧了壶水给他爷爷倒上,又给全廷倒出来。
刚吃过中午饭就听院里有动静,敬萍站起来看,是有人朝里扔小石子。全廷也听见了,起来看。敬萍说又是他。张蓝爷爷说:“别搭理他,把院门关上,给他个馒头算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躺在床上合着眼。全廷问是谁,敬萍说,是个疯子。此时,俩人站在院里看他。疯子破衣烂衫的裹着,手里有个小锅,当当的敲着。全廷走过去说:“你!我见过,你这岁数出来要饭能要多少,你什么时候跑到这个村儿了。”
敬萍看他们好像认识,便又去灶间拿了个馒头给他。全廷恶狠狠地说:“拿上馒头滚的远远的!还有脸活着!”疯子抱着小锅跑了。“你认得他”“嗯,在砂厂见过,当时他没疯,穿的也不这样。我好心情他吃过饭。他说自己是从哪个单位出来的,对上级领导不满求告无门,揭发他们被打的。是个文化人,人才啊!———可惜了!”
她听着不由得也可怜起来说:“命不好,有文化命也是不好。”“哦,弟妹,刚才我有话想跟你说,可看你家老公公死盯着我不好意思说。我听矿上的那边人说,荣玉那个屋有俩被埋在下边了,去救的人把他们弄死在下面了。有一个星期了。”“没人去救吗”“那时谁敢去救,谁救不得一块儿埋在底下。荣玉那天正好休。”敬萍听罢觉得后心像猫抓一样闹心。“他要是再给家打电话时,你给他说我给他找了个好活儿,很安全,工资不低。”
说完,全廷不好久坐便说下午要去城里办事要走,敬萍送出门外客气了几句。见他走远才会去把院门关紧,到灶间忙去了。
晚上敬萍听着门外有没有动静,辗转反侧,脑子里回想着全廷说的话。越想越疑惑,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不是自家男人出的事,但不是什么好事,全廷怎么会来这儿告诉她这个,他不是也想去下矿吗,好端端的说这个来。她怀疑树上那只喜鹊到底是不是来报喜的,难道说也是从别处飞来路过这儿,要在这颗大树上歇息,还是真的看到听到了什么,是哪飞来的,要飞到哪去。吉祥鸟就是个传说吧,听老人们说过,但那都是当小故事来解闷儿的,谁会当真的去追问结果。其结果又有谁知道呢。想着想着,窗外,院里的确没有什么动静,静的叫人耳膜响。张蓝住校,儿子在他爷爷的床上睡,屋里就剩自己,一张大床好像摸不到边,身子下的褥子是薄的,已经铺旧了,还没来得及拆洗。给荣玉拿走的是新的,六斤好棉花套的。不知道他那屋里生火没有。她不敢设想,以前他在时就从不去设想事情会怎样,现在荣玉跟她过到一个家更不敢去设想以后会怎样,不能去认真地想。敬萍觉着自己还是会去矿上的,什么时候她没想出来。
荣玉把钱寄回来告诉她先把地基找人打了,没人就承包出去有人接这活儿。到过年荣玉寄回五万块钱,自己没回去。
新房子盖好的第二年秋天,敬萍去矿上看他,知道的人告诉她早在医院住着了。那几个工舍的人认得她是荣玉的老婆可谁也不好张口说。很尴尬的躲了过去。敬萍的预感似乎已经向她说明了矿上发生的一切,荣玉是住院了。领导的意思是陪着把病看好。最保守的治疗已经无力回天了,所以给家里打电话叫人来决定。敬萍接到这个电话比矿上打来迟了半年,她一听是自己男人有事了,俩眼一黑晕在那了。他爷爷说:“去吧,去吧,不去算是怎么回事,自己男人怕什么,啥时候把病看好了你再回来,我能照顾自己,不是有俩孩子陪着吗。你放心去,把他照顾好了你不后悔,他对咱家不赖,实在人啊。”
现在,敬萍在医院陪着他。时间像是放在锯子上的树杈,一天一天的这么磨着,落下的锯末就再也不可能长在树上了。荣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深情的注视着他的双眼,倾心的呵护着,尤其在他睡着的时候,她觉得的自己的身体感到荣玉灵魂已经在向她告别了,瞬间两行泪扑簌簌的泪滴在他的手上,她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这个无情的现实生活把不济命运的人儿给毁了,希望是什么?希望是说给那些痴心妄想的人的,我们没什么文化,但我们最低的生活要求却也不容易实现啊;现实是什么,也许这个能实现愿望的距离太远了。自己本来的家庭条件就不好,兄弟姊妹的关系不像以前那样,还有哪个亲戚是盼着你过的好的,本家也是看老公公的面子,不然,家里的活儿累到你趴地上也没人来帮你。荣玉啊!你一定要扛过来,只要扛过来,咱们还会每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要你能在这个家好好的生活,我愿付出一个女人的全部的精力和感情。你要相信我,因为没有谁可以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了。她然后说:我知道我这个人,有时不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可你不知道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的时候,却是行不通的,事情办不了,谁会看得起你。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全部的身心劳作的都未必换来心想事成。孩子们也快成人了,他们长大会比我们生活的更好,张蓝有了对象,是咱村儿,跟咱住一条街,算是门当户对吧,等咱们有了外孙子叫他天天陪着你下棋。我?————我,我对不起你,你可以原谅我,但我的良心会不安的。儿子马上上完初中,毕了业就叫他去挣钱养家,到时,你就不会这样的辛苦了,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意义的男人,来我们家,你没有过一天完整的一天,你走时,我看不见身影,回来时,你把精力全拿出来打理家务,田地,我或许老了,你如果真的撒手去了,我也会陪着你。总之我不能亏欠你。她平静的坐在病床旁边把想要说的话说完,说完了,就算有再过不去的坎儿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了。
她好像被窗台上雪花落下的声音给惊扰醒了。
忽然才想起:明天是大年三十,来医院这是第二个春节了。
雪一直下到过了正月十五,中午吃饭时,敬萍接到一个电话,是荣玉的姐姐荣华,后又听到一年轻人的说话声,只叫几声:舅舅!舅舅!便挂了。
荣玉的外甥如今在市里剧团当团长,还未结婚,说:唱戏就是他的全部生活。荣华劝过,但都被他拒绝。他们之所以知道,是小狗子去他姨夫家办事听说的。于是,这个电话像一个花环一样在敬萍的脑子里闪现,她没说话,想说的话似乎都已像水一样凝固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突然,虽然离矿区远点,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的听到那还是炮声,一声响,生活又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了。她想哭,在一旁默默地哭泣着,不知道说话说呢么。
第三年,荣玉的病情恶化,医生说,想要活下去必须有相应的器官管来救命,但也只能是最多活不到五年,费用是三十万,要尽可能得快。否则,恐怕连生还的一线希望都没了。你们自己要考虑清楚再决定。荣玉看医生走后,眼角流出两行泪,没有温度。他告诉敬萍:“我不再接受治疗了,咱回去吧,我想回家!”虚弱的话好似针尖刺进了敬萍的脑子里,她麻木了,已经麻木的不知道话语能不能说出口,她怕这口热气张开嘴会变没。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们坐上了回家火车,敬萍脑子里深刻着一句话:我想回家!
到后半年的一天下午,他们的哭声冲出了这个本来可以过得很普通生活的小院子。门外那棵树上一只鸟也没飞来提前告诉他们什么吉祥话,只是少了几个鸟窝。
张蓝的爷爷说:“按照自家人的丧事办是最好不过了,不能叫活着的人寒心,通知本家,谁不来?我去请他!————谁敢挑事我决不饶。”敬萍站在一旁不说话,看着眼前的,俩个孩子更是哭个不停。
矿上赔偿金共计二十五万算是一笔清账,之后,不到半年,矿给封了,原因谁也所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