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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黄雀在后擒虎狼
居庸关,战场,月光如水。
这场战役的胜利者,朝廷官军京营大将军姜青阳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在侄子姜彪和孙杨虚.老高等众多将领的陪同下,在战场之上漫步,所过之处,马蹄上都是血,无数尸体堆积如山没有收敛,死者面目狰狞的脸在月光下反射着恐怖的光线,密密麻麻的苍蝇,就像一层层的黑泥,糊在死者的脸上,或者破裂的肚腹肠子上面;还有无数的飞鸟,往来穿梭,啄食着人和马身上的肉,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永远也不能想象,真实的战场,会是怎么样的的恐怖。
所谓地狱,也不过就是这个模样了。
这一番景象,正是:满地枭雄血,不尽好头颅;
江山失复得,谁记死者名?
一将功成日,万户痛哭时,
青史书魂魄,英名万古扬!
四面的朝廷官军阵地上篝火熊熊,仿佛如天上繁星,而困在中间的北胡联军的阵地上却是漆黑一片---现在他们哪来的点火之物?就算能够点火,也立刻会招来对方无数的炮火,脱脱虽然身负重伤,可是他的脑子并未混乱,是他下令严禁烟火的。
打到现在,脱脱身边只剩下了大约两万余名伤痕累累的北胡勇士,白天的这一场大战,北胡骑兵用死亡六万余人的代价,干掉了朝廷官军至少十二三万人,姜青阳苦心经营的京营大军精锐,几乎已经折损殆尽。
尽管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脱脱却并不打算死在此时此地,他是枭雄,不是匹夫,他觉得自己死在这里,很不公平,思量之下,他终于下定决心,派出使者来到朝廷官军大营,进行谈判,姜青阳得到报告之后,也飞马匆忙赶回了中军大营。
其实,所谓的朝廷官军中军大营,也只不过是好不容易从尸体堆中匆忙打扫出来的一块空地罢了,人们在上面临时搭建起了大型军帐,大帐周围,满满都是人和马的尸体,而大帐的篷布上面,满满的糊着一层厚厚的苍蝇。
姜青阳和姜彪,孙杨虚.老高等人,还有各部各镇的朝廷官军将领,都在营中坐着,大多数人的身上包着纱布,按剑危坐,目光炯炯,现在,到了他们的敌人低头的时候了。
通报之后,北胡的使者满身是血,步履沉重的走进来,跪下说道:“败军之将脱脱,派小奴才前来向大将军请罪!请大将军接受我们的投降,免使更多生灵涂炭!从此之后,我北胡右翼各部,愿世代为朝廷效力,永不背叛!”
他说出这番话来,这倒实在有些出乎姜青阳意料,堂堂脱脱怎么也会请求投降?!
于是姜青阳笑道:“这位使者,敢问你的主子伤势如何?”
北胡使者满眼含着愤怒,但是硬是忍住了(看得出来,他是极不愿意投降的),用极其平静的声调回答:“托大将军的洪福,今日之战,我们大汗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没有大碍。”
听了他的回答,好几个朝廷官军将领都笑了,脱脱本来就少了一条左小腿,现在又被孙杨虚砍掉了一条胳膊,如果这样的伤势都算是“小伤”,那么被砍掉脑袋,也只能算是碗大个疤了!!
姜青阳看着使者,极其严肃的朗声说道:“既然他没有什么大碍,那么就请你回去问问他;当初他在大草原上起兵之日,又或者几年前你们大举进攻京师之时,如果是我们向他投降,他又会如何对待我们呢?”
使者看来的确是个万中无一的勇士,听了姜青阳如此犀利的问题却毫不畏惧,坦然而言道:“大将军既然问得如此坦诚,那我就实话实说:当年我们进攻你们的京师,如果不是徐谦那个老贼诡计多端,侥幸胜了我们,我们攻占京师之后,必然要将你们的精锐大军,屠杀精光,这样你们的天下黎民,就会乖乖的做我们的奴隶!!”
姜青阳大笑,拍案喊道:“你肯说真话,果然是一个勇士!!那就请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他的卧薪尝胆的计策,在我姜某人这里行不通!我请他坚持奋战到死,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算做不成英雄,至少也要对得起他死去的勇士们,不要让我瞧不起他------你回去吧!”
北胡使者得到了他的答案,如释重负,挺起身子,转身就向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对着姜青阳说道:“姜大将军,我代表北胡所有的勇士向你致敬,是你给了我们维护尊严的机会!但愿明天在战场上我们会碰到你!”
姜青阳站起身来,严肃的说到:“你放心,我保证一定会的。”
北胡使者微笑,向姜青阳鞠躬致意,他刚刚调转方向,走向大帐的出口,突然,大帐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为首一人喊道:“使者,且请慢走,一切都听老夫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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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当中的将领,见到此人,竟然纷纷起立,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朝廷内阁首席大学士李乾!!
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学士,显然是从京师快马飞驰而来,足足跑了一整天,此时已经满身被汗水湿透,疲劳至极,却还不得不硬撑着,来完成某一项重大的使命。
众人向李乾行礼如仪,李乾微笑道:“各位都是国家栋梁,血战强敌,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老夫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能受得了你们如此大礼?”
众将纷纷谦让,却只有姜青阳一个人,听懂了李乾的弦外之音:李乾这是在拐弯抹角的提醒众人,虽然你们为朝廷立下大功,却绝不能居功自傲,藐视朝廷,否则后果,你们懂的!!
姜青阳看着李乾,微笑道:“什么样重要的事情,会让首辅大人飞骑而至?有什么事情,一封书信,飞鸽传书,姜某就能办理,岂不方便得很?”
他的回答也让李乾很是吃惊,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这几乎是在公开指责,李乾这是越俎代庖,狗拿耗子了!!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难道能和昔日的徐谦老大人相提并论,来指挥我姜某人吗?!
你算是哪块料?!
李乾是个久经阴谋诡计考验的人物,自然不把姜青阳这样的赳赳武夫放在眼里,微笑道:“大将军说的对呀,老夫身体软弱,也是极不情愿做这样的飞马之行的,老夫的身子骨,几乎都快颠簸散架了!!”
他不等姜青阳说话,忽然紧跟着说道:“但此时是个江山社稷,也就由不得老夫保养老朽之躯了-------姜大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姜青阳看着李乾,不知道他故弄玄虚要搞些什么,但当着众多的将领和敌人的使者,自己是不能不给面子的,否则大将军与首辅大人文武不和的传闻,就将传遍天下,他不是这样不识大体的人。
两人来到大帐的后面,这是大将军的寝居之地,十几个姜青阳的心腹亲兵,忠心耿耿的警卫着。
姜青阳笑道:“首辅大人,你不辞辛劳,从京师赶到这里,不知有何要事需要教诲?”
“教诲就不敢当,但老夫此来,有几句话,还是要说的。”李乾微笑道,炯炯有神的眼睛,观察着姜青阳脸上每一条肌肉的动作:“大将军,老夫想知道,今天你围住了脱脱,不知有何打算?”
“打算?”姜青阳冷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太上皇给我的旨意,是要我将脱脱大军,尽数歼灭于此;也正是因为此,你首辅大人一日数道内阁文书,催促我与脱脱决战,怎么,这么快,你都忘了吗?”
多年的政坛风云,让姜青阳敏锐的发现,李乾此来,绝对有所变数,因为如果没有变化,他也根本不用飞马赶到此地,只要坐在内阁里面,继续发号施令便可以了;所谓“部堂一张嘴,下面跑断腿”说的便是如此。
“大将军,你不要激动,听老夫讲。”李乾微笑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老夫此来,正是要向你通报两个最新的战况:第一个,草原上传来密报,北胡左翼各部落联军,正在帖木儿的号召之下紧锣密鼓的进行集结,只要你在这里灭了脱脱,他们就立刻挥师猛进,捕捉到北胡右翼各部落残部,将他们尽数吞并。第二个,蜀王叛军,现在已经集结完毕,不日之内,即将出川,朝廷需要你的大军,迅速结束此地战事,赶往河南等地,作为第二道防线,随时与叛军决战!”
姜青阳微笑,道:“首辅大人,饭要一口一口吃,敌人要一个一个打,难不成朝廷以为我的手下都是金刚不坏之身,从来不知道疲劳,刚打完脱脱,马上就能接着与蜀王决战吗?!再说啦,北胡内战,乃是好事,敌人相攻,吾国之福,我不知道,他们自相残杀,为何首辅大人会如此激动呢?”
李乾笑道:“大将军说笑了,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北胡的形势,你当然明白,如果帖木儿吞并了右翼各部落,立刻就会实力大增,他将会统一整个北胡,不出数年,立刻又会进犯京师,将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而这个脱脱,足智多谋,却是目前为止,唯一有能力抗衡帖木儿的人选,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让他去死;至于对付蜀王叛军,朝廷只是让你们去做第二道防线,并不是立刻就与叛军交战,只要你能迅速结束此地战事,将大军赶往河南和陕西,就足以震慑叛军,也许根本不用你们上阵,我们布置在前线的三路大军,就已经剿灭了蜀王叛军,占领四川了。”
“李大人,感谢你的分析,现在麻烦你把话说得直接一点吧。”姜青阳冷笑,道:“你风尘仆仆的赶到这里,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你需要接受脱脱的投降,放他剩余的所有人马回北胡去!”李乾斩钉截铁,看着姜青阳,昂然说道。
姜青阳听了这个好像霹雳一般的“建议”,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惊诧表情,只是冷笑,然后忽然嗅了嗅鼻子。
李乾微笑,道:“大将军,不知你这是什么意思?!”
“首辅大人,难道你就没有闻到空气当中浓重的血腥味道和臭味了吗?!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士兵们的尸体所散发出来的!!”姜青阳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眼神看着李乾,冷冷说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早晨,胜负未分之时,我让我的十几万步军,冲上去与脱脱的主力骑兵厮杀,而且为了激发他们的斗志,我迟迟没有投入预备队,反而下令用重炮轰击他们,逼着他们去跟对方拼死一搏;看着他们用血肉之躯,对抗北胡的高大战马和锋利的马刀?!你知不知道,今天一天,我们折损了将近十三万弟兄?!现在脱脱即将被我擒获,他的大军即将被我尽数歼灭,在这个关键时刻,你却让我放他们走?!你让我如何跟我的弟兄们交代?!”
李乾冷笑,丝毫不肯让步,他也没有办法让步,如果他让步,就代表着朝廷体面的沉沦,内阁首辅向军队将领低头,这在本朝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李乾,绝对不想做这第一个。
李乾冷笑,看着姜青阳,慢慢说道:“大将军,老夫不得不纠正你的几个错误:第一,怎么打仗是你的职权,伤亡多少则是天命所致,而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老夫可不管你折损了多少人!!第二,你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些人马,并不是‘你的’,他们的性命,都是朝廷的,都是太上皇的,麻烦你要搞搞清楚!!如果你不肯承认这是个错误的话,那你就是在公然藐视朝廷,结党营私四个字,怕是绕不过去的!”
姜青阳也冷笑,道:“李乾,你还想拿陷害徐谦老大人的那一套手法,陷害我姜某人吗?!藐视朝廷,结党营私,好大的帽子!!也不是我姜某人自夸,就连太上皇的性命,都是我姜某人在南宫里面冒死救出来的,我们京营的弟兄们,用长枪扛着一把椅子,把他送上了龙椅!!姜某的忠心,可昭日月,轮得到你这一介书生,信口雌黄,来给我讲什么三字经吗?”
他竟然对当朝首辅如此说话,这实在是太上皇复位以来,文武大臣之间最激烈的一次口角!!
面对姜青阳惊雷一般的怒斥,李乾依然不为所动,微笑道:“为武将者,安天下而功成身退,方为上品,姜大将军,你不要拿得起而放不下,要知道,你手中的长剑,却是双刃的,既能伤人,也能伤己!老夫之所以要不辞辛苦赶到此地,就是要让大将军认清形势,以大局为重,不能因为你个人的喜怒,耽误朝廷的大业!!”
姜青阳的双目,已经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布满了血丝,他就像一头饿狼一般,狠狠的瞪着李乾,道:“首辅大人,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三军将士,人人要将脱脱活捉,生吃其肉,所以放走脱脱的想法,姜某绝对不会答应,我的几十万弟兄们,也不会答应!!”
“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吗?!”李乾大怒,声色俱厉的怒斥道。
“抗旨?!”姜青阳毫不畏惧,冷笑道:“李乾,太上皇的旨意呢?你拿出来!!”
姜青阳向李乾索要圣旨,正是看准了李乾的命门,要知道,放走战场上已经被四面围住了的敌人,这是最典型的“纵敌”之罪,即便是太上皇,也不可能公开下达圣旨,尤其是现在蜀王已经反叛,如果太上皇公开这样做,就等于给蜀王本来已经很充分的反叛理由里面再加上一条:太上皇私通敌国,放走敌人,这可是个大麻烦了。
李乾手中当然没有圣旨,如果有的话,又何必跟姜青阳费这么多口舌?!
但李乾就是李乾,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既然向姜青阳开了口,就已经有把握让姜青阳照办,在太上皇和高国忠的支持下,他当然还有,“别的”安排。
李乾微笑道:“大将军,老夫手中,自然没有圣旨,但请你相信,老夫所言,都是太上皇亲口交代的,你必须执行!”
“哼,空口无凭,谁知道是真是假?!首辅大人,蒋某手握朝廷兵权,不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改变主意。”姜青阳冷笑道:“放走敌人,便是得罪于社稷黎民,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蠢事,姜某是不会做的!!来人,请首辅大人,到一边的帐篷当中休息,好好招待!!“
身边四个旗牌官和十几名心腹亲兵,齐声答应,走过来,就要“搀扶“李乾,这分明是要软禁他的架势!!
一声奇特的呼啸声音!!
两个旗牌官突然倒地,每个人的咽喉,都插着一柄飞刀!!
小李飞刀!!
两个最勇猛的亲兵,见到他们的军官被人杀死,不但没有后退,反而突然拔出了腰刀!!
剑光闪耀!!
两柄长剑,两个黑衣人,两道可怕的闪电!!
两个亲兵变成了四节!!
姜青阳大惊失色,伧郎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突然之间,一根什么东西飞来,连他这个青山派的高手也不能闪避,啪啦一声,他手中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姜青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击断他手中长剑的,竟然是一根筷子,银子做的筷子!!
他这一慌乱之间,一个人已经快如闪电,欺身而进,扣住了他的脉门,而且在向他微笑。
此人,正是李凡。
而出手杀死两个亲兵和击断姜青阳手中长剑的,正是高国忠的三个大徒弟,葵花宝典的武功,表现形式可以不同,内涵却是一样的,姜青阳这样的高手,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们的来历。
姜青阳冷笑道:“首辅大人,你玩儿这样的阴谋诡计,可就太上不得台面了,怎么,你们挟持朝廷大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此话一出,李凡哑然失笑,道:“大将军,我看你才是痴人说梦,李大人和我等,都是奉旨行为,你刚才说李大人手里没有圣旨,你不听他的命令,我不怪你;但现在请你看看这件东西,如果你还是不认的话,我立刻就杀了你!!”
李乾笑道:“京师的锦衣卫,也将在同一时间,查抄你的府邸,将你满门抄斩。”
李凡的手中,举起了一面金牌,赫然刻着“如朕亲临”四个金字!!
姜青阳明白,太上皇和高国忠,李乾,成功的打了自己一个冷不防,放走了脱脱之后,恐怕自己就将被软禁,甚至直接关进大牢,这是太上皇一直想做的事情。
现在能救自己的,就只有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师侄了。
他的名字,叫侯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