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泯亡阵

聂旧符斜垂饮浊酒，看着这个从大殿正门走出，除了废在自己刀下早已生死不知的何众之外认识的第一个狮驼寨匪众。

在聂旧符看来，这个只知道姓王在狮驼寨当个房管事的中年人兴许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这才不得已栖身狮驼寨，尤其是那日说好为自己寻了住处却在起身后悄悄叹了口气的样子，更是让聂旧符心想若是可以，便把这个还不算坏的王管事包下来。方才厮杀正酣时，聂旧符还曾四顾张望，一度以为早已命丧在肃杀的黑甲铁骑手里，谁想到方才还心念着的人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叫着自己的真名，笑着说感谢的话。

聂旧符不发一言，黑夜中一抹寒光闪动，王总管念完聂旧符的名字，低头又读了起来。破风声至，聂旧符右手没了刀的双指勾起，饮浊酒于王总管右边飞掠而来，直指头颅，王总管嘴中不停，丝毫不为所动，右手边黑夜中闪现一袭黑衣，手中擎着硕大的盾牌，挡在了黑刀与王总管之间。

就看火星飞溅，就听金铁敲击声，饮浊酒去势不减，却无法撼动擎盾黑衣人后退一步，黑衣人用力一推，饮浊酒倒飞而出，随原路往聂旧符手中折返。

王总管口中不止，粗略算去已经念了数千人名姓，黑夜中更显黑暗的大殿中依次走出来许多人，装束与抵挡住了飞来一刀的擎盾黑衣人相仿，只是每个人的手里都不是武器，尔是样式独特的皿型器具，不算擎盾黑衣人一共五十个奉皿黑衣簇拥着王总管站好，可以明显看出已经有三十余人手中皿器已然开始绽放暗红血光。人人低头，不发一语，仔细听去甚至连呼吸声都若隐若现。姚新桃长吸口气，手中兵刃非刀非剑，尔是一展红绫，此时她盘起红绫，直觉得周遭气氛压抑的紧，以致于迫切的想要释放一番，黑暗中有人递过来一只手，轻柔握住自己手端。

聂旧符少了多余的手。

姚新桃突然放缓了心。

烧灼狮驼寨每一份可燃之物的大火涌动滚滚浓烟，显然已经快要烧无可烧，兀自挣扎。地势算得上最好的刘余逸望着被烧毁掉的各色土坯茅屋，即使这般也仍屹立不倒的石质大殿，几近浑圆围住整个寨子的木质围栏，不觉想起了在神扬道江都府的那个小村子，有怀青河支流途径的人家里，白写鲤鱼吞吐水泡的石亭上，悠扬琴音中与白青的一场手谈。

极尽惨烈。

“我早就跟你说过，狮驼寨可不养什么闲人。”聂旧符再熟悉不过的红裙女子款款从黑暗大殿中走出来，黑衣捧皿的蒙面人自动让出一条路，女子并肩与王总管站好，脚上又换了一双绣鞋，她看着聂旧符，“知道昨夜为何我没戳穿你？知道为何我不让何众给你安排差事？知道为何我放任你在寨子里四处闲逛？狮驼寨不养闲人，正是因为所有狮驼寨众人于我都有大用。哦！也包括你聂旧符。”

白鹭剑主人张义方沉声问道：“就凭你剩下的一百多个绣花枕头？”

女子听罢哑然失笑，连带着肩膀胸脯都一并抖动不止，笑的花枝乱颤的女子伸手指向窝在大殿西北角动都不敢动的一百多个匪徒，“我要这些活人有什么用？”

五十个捧皿黑衣人身后，同样装束，但却手执各样兵刃的三十余黑衣人，不是冲向聂旧符等人，而是反身杀向幸存下来的狮驼寨匪众。

可怜刚刚以为从大殿走出来的众人是自己活下去唯一稻草的狮驼寨匪众，还没来得及哭丧，就都被稻草要了性命。

真可谓是割草一般，转眼间除了后来涌出大殿的黑衣人，狮驼寨再无一个活口。

狮背峰俯瞰狮驼寨的祝严宣突然大叫一声，差点让一个散修与尤扬云险险冲下去，收住姿势的尤扬云不禁说道：“叫什么叫？”

祝严宣手掐龟甲，指着狮驼寨大殿，“泯……泯……泯……泯亡阵！”

“什么？”模样清秀的散修倪欣铎走上前，“你再说一次！”

祝严宣咽了口吐沫，低声道：“泯亡阵！”

沉闷黑暗的大殿前尤为瞩目的鲜红裙衫女子掰着手指头，低着头轻轻开口，“周边村子收敛来的两千五百五十人，圈养在狮驼寨的一千三百五十人，你们送过来的一千人，咯咯咯，还是有些不够啊。”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怎么看都好像寻常新嫁小娘盘算着家里吃穿用度的场景，放在这里却让每个听到这句话的众人心里突突直跳。

负手站在石尖上的花甲老太监腾空而起，整个人悬停在半空中观摩整个狮驼寨布局。就看近乎浑圆的寨子里，不论土坯茅屋，亦或铁索小路，甚至山石草木，都沿着诡异的规律汇集到石质大殿处。

张公公眯起眼，附身朝架鹰锦红衣大声喊道：“黑甲轻骑撤出尔是山。”

声音娇媚的红裙女子开口笑道：“老前辈，怕是有些来不及咯。”

一阵阵落马声迭起，围拢狮驼寨的余下六百骑黑甲人人悄无声息的坠下马匹，闷头读书的王总管抬起头，恰巧与张公公对视了一眼。他舔舔食指，翻开一页手中黄皮书，书页卷曲的空白纸张上跃然浮现出一个个名字。即使一连读出数千人也丝毫不觉口涩的王总管又开始读书了。

“放肆，邪魔尔敢！”张公公纵身而下，整个右手连同臂膀都有黑色电光流转，噼啪作响。擎盾黑衣人不等招呼，一个起身迎上去，硕大的盾牌将整个人都罩在了盾牌后。

眼见张公公两个回合间就将抵挡住刀中三甲饮浊酒的盾牌生生撕裂。自愿加入剿匪行列的散修倪欣铎拍了拍手，恍然道：“竟然是张敦卢张老前辈。”

“老前辈？”刘余逸回过头看去，倪欣铎解释道：“阴雷张敦卢，姜虞国天奇十六令之一。”

一柄长剑飞至，霎那间贯穿丢了盾牌的黑衣人，随即悬于众人头顶大放金光，尤扬云双手挥动阔剑，“动手！”

金光映衬下，七支队伍于黑暗中乍现，奔往大殿，各派身法轻功交错。王总管充耳不闻，红裙女子笑个不停，嘴里娇声道：“让我数数，一，二，三，怎么才不到百数。看来各位还是觉得我狮驼寨诚意不够，怕招待不起那么多人吗？”红裙女子摆摆手，“来，接客了。千万别怠慢了。”

在红裙女子说完又从大殿走出的百余黑衣连同之前诛杀狮驼寨匪众的黑衣人汇在一起，各自寻人捉对厮杀。

五十盏皿器已然点亮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