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乎意料（十四）

回到家的当晚，李毅没有看到儿子李晓华。据后来李梅和他讲，在得知李毅回来并且已经到家的消息之后，儿子放学后直接去了舅舅李昊家，任凭李昊两口子如何劝说、李梅在电话里怎么骂他，他就是不回来，而且还让李梅告诉李毅：只要他在这个家里待一天，他就是沿街乞讨也不会回去，绝不会认他这个爸爸。

李梅当然不会和李毅这样说，但李毅心里很清楚：儿子已经大了，自己犯罪入狱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和打击还是很大的。现在他这样做虽然有些欠妥，但作为父亲，他并不怪儿子。一来是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一个当爹的怎么能跟儿子较真呢？再者，自己做的事情确实对孩子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要想让儿子接纳他，需要时间和自己实实在在的行动。所以，他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着急也没有任何用处。

吃过早饭之后，他换了一身李梅之前已经给他买好、准备让他在刑满释放的这一天穿但因为路太远没有送到监狱去的那套西装，打开李昊在回家时放在他桌子上的一条中华烟，拿出一盒装到口袋里，然后把刑满释放证明等落户需要的材料装到犯罪入狱之前用过的那个公文包里，转身就往门外走——他要去派出所办理落户的事情。

“你给老陈打过电话了吧？他怎么说？”见李毅着急出门，李梅一把拉住他，把他拽到沙发上坐好，看着他问道。

“已经打过电话了。”见李梅拉着自己不松手，李毅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一边吸烟一边接着说道：“你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就给他打电话了。刑满释放回到家，依法到居住地派出所落户口、办身份证都是合法合理的事情，本来不需要找任何关系，更犯不着走后门。但事情反过来说，老陈这家伙还算有良心，一听说我回来了而且今天要去派出所办户口，很痛快的答应我：尽管来，一切事情交给他。唉，人啊，看来还是多做点好事的好，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帮别人就等于帮自己——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啊！”

李梅赞同的点点头，然后看着李毅说道：“这样吧，我给李昊打个电话，让他陪着你一起去。你离开县城已经五、六年了。这几年县城的变化又很大，有很多街道、单位你可能找不到。让他开着车拉着你去，一是方便，二是他路熟，不需要到处打听。你说呢？”

说到这里，李梅一边细心的抻了抻李毅身上有些发皱的衣服，一边温情的说道。

“第三，坐车去总比走路或者坐公交去有面子是吧？”听完李梅的话，李毅朝着他会意的笑了笑，见李梅有些不好意思，便冲着李梅摆摆手接着说道：“没必要这么麻烦。县城变化再大也只是个小县城，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如果在这里能够迷路，我就该进精神病院了；第二，我们不能一直麻烦李昊。虽然都是一家人，但人家有人家的事情，他也要干事养家糊口的，咱们现在又没有能力能帮助他，只是拖累他不好。至于你心里深处的那点小虚荣，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不能这样做。我李毅之所以‘栽跟斗’，就是当初虚荣心太强，好面子逞能，贪大求功。经过几年的监狱生活，我应该清醒了。”

说到这里，李毅站起身来，轻轻的拍拍妻子的肩膀：“老婆，我不会在一个地方摔两跤的！放心吧！”

说到这里，他提起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推门走出了家。

站在楼道里，李毅屏住呼吸，目视前方，然后对着自己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虽然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自己决定面对现实，但真要落实到行动上，李毅未免有些担心甚至害怕：在走出家门的这一刻，如果让那些债主们认出自己并围着自己闹起来，自己该如何收场？那还不让左邻右舍笑掉大牙啊？

于是，站在单元门口的楼道里，他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李毅，走出这个门之后，之前所预料到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一定要冷静再冷静。加油！

心里这么想，但李毅还是有些紧张甚至慌张。走出单元门的时候，他往四下看了一眼，然后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滴，滴，滴”正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几声响亮的车喇叭声，把心里本来就紧张的有些发慌的李毅吓了一跳。

“姐夫，上车！”在离单元门不远的地方，李昊一边对着李毅招手一边喊道。

眯着眼睛看看李昊，李毅一溜小跑的跑到车前，打开车门，闪身上了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你怎么在这里？你姐给你打电话了？”坐在车上，李毅一边紧张的喘气一边看着李昊问道。

“还用我姐打电话吗？你刚回来，肯定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你去做，你自己又没有车，出去办事不方便。所以，吃完饭之后我就开车来到你们楼下，专门在这里等你的。反正我这些天也没有什么事，就给你当几天专职司机好了！”看看李毅，李昊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道。

“那多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情影响你挣钱，到时候可不要怪我哦。”李毅笑了笑，一边给李昊递烟一边说道。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接过李毅递过来的香烟，李昊继续说道：“说心里话，虽然我对你此前做的事情‘不感冒’甚至觉得很丢人，对于这件事给我姐和孩子们造成的痛苦打心眼里恨你，但是恨归恨，事归事，一码是一码。你是我的姐夫，即便你做了再错的事情，只要我姐选择原谅你，咱们就还是一家人，帮你是天经地义；第二，在你没有出事之前，作为姐夫的你帮了我很多，比如我结婚买房子的钱，你给我出了一大半，到现在我也没有还你。你对我的好我是记在心里的。所以，只要你改好了，办正事、办好事，我李昊绝对百分之百的支持，你就放心吧！”

说完话，李昊笑着拍了拍李毅的肩膀。

李毅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李昊，但目光里充满了温暖和欣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老板，我们现在去哪里？”把车开出小区，李昊笑着和李毅开着玩笑。

“去派出所报到！”用手轻轻的在李昊的头上拍了一下，然后神情严肃的看着前方。

“姐夫，你知道在你居住的这个小区里有多少人是你的债主？”李昊侧着头看看李毅。

“不知道。你统计过？”李毅饶有兴趣的看看李昊，不解的问道。

“你忘了？你弟妹就在这个小区的居委会工作呀！为了摸清‘敌情’，让你心里有数，昨天我从我姐那里拿了你的判决书，回去后让她根据判决书上的名字查了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说完话，李昊有些夸张的摇摇头，然后不停的啧着嘴巴。

“哦？你这地下工作做的不错嘛！说说看！”李毅笑笑，故作镇静的问道。

“18人！你想想看，如果这18个人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一下子涌到你家里，那会是个什么场景？姐夫，你不害怕吗？如果换成是我，我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人，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说到这里，李昊有一次摇头晃脑起来。

听完李昊的话，李毅低着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看李昊：“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找到家里来跟我闹得，我会把他们请到家里来，而且要请他们喝酒、吃饭！”

“啊？”

“啊什么啊？开你的车吧，别分心！”李毅抬手在李昊的头上拍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车便停在了派出所门口。李毅并没有立即下车，而是看着派出所办公楼上面那枚大大的警徽发起呆来。六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就是被公安人员从酒席上“请”到了这里，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而直到六年后的现在！

“姐夫，害怕了？要不我陪你进去？”见李毅望着派出所大楼发呆，李昊小心翼翼的问道。

“怕个蛋，你以为这是六年前吗？我现在是依法释放的，堂堂正正的到派出所办手续，有什么害怕的？”拿起放在座位上的文件包，李毅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昂首挺胸的向派出所走去。

望着李毅远去的背影，李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心里暗暗的想：姐夫，你就装吧！你不害怕，我真的不相信！

其实，就像李昊想的一样，此时此刻的李毅心里已经慌张的不行了，而之所以在李昊面前装出一副大义凌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梗着脖子和李昊说那番话，完全是为了面子：在小舅子跟前，说什么也不能表现的太怂啊！

由于此前已经给所长陈照海打过电话，所以，当李毅推开大门走进派出所大厅的时候，陈照海已经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他。

见李毅进来，陈照海赶紧站起身来，来不及寒暄，便拉着他就往里面的办公室走，一边走一边悄声说道：“到我办公室去，到了办公室之后再说话！”

被陈照海拽着跌跌撞撞的进了他的办公室，李毅有些吃惊的看着他问道：“陈所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陈照海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一把把李毅揽到怀里：“李哥，受罪了！”

“没啥，没啥，都已经过去了，说这些干嘛？”轻轻的拍拍陈照海的背，李毅看着他问道：“陈所长，刚才你着急忙慌的把我往你办公室里拽，是不是所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呀？”

“哈哈哈哈，派出所能发生什么事情？我是为你好才这样的！”松开李毅，陈照海一边给他倒茶，一边笑着说道。

“为我好？这......”李毅看着陈照海，不解的问道。

把倒好的茶杯放在李毅面前，陈照海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李毅对面，热情的掏出香烟递到李毅的手上，并亲自给他点上火之后看着李毅问道：“你出事的那一年，是不是先被抓到我们派出所来的？”

“是啊，你们那一次可是倾巢出动啊，就像抓江洋大盗一样的重视。好家伙，把我吃饭的那家酒店都包围了，那声势就像拍电影一样！”李毅看看陈照海，冲着他笑了笑，虽然笑容里透露着无奈，但口气还是相当的轻松。

“你坐了五年多的牢，看起来时间似乎很长，但在我们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当初抓你的那些民警大部分还在，都在大厅里办公，如果刚才我们在大厅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一旦让他们认出你来，那会有多尴尬？特别是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还有，这一传十十传百，一旦你回来的消息在县城里传开了，你的那些‘朋友’一下子涌到你的家里，你如何处置？所以说，为了避免你尴尬，我才死拉硬拽的把你拖了进来！”说完话，陈照海笑着在李毅的肩膀上亲切的拍了两下。

李毅对着陈照海点点头，一脸感激的说道：“谢谢，谢谢陈所长体恤我的难处，让我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谢谢，谢谢！”

“好了李哥，你就别在这里谢我了，说实话，见了你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陈照海冲着李毅摆摆手，接着说道：“在你没有出事之前，你是咱们全县知名的企业家，不但对全县的经济发展和老百姓的发家致富做出了突出贡献，而且对我本人也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在我们并不熟悉的情况下，我找到了你的朋友、我当时的领导，求你给我妻子安排一个工作。你想都没想，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很快给我妻子安排了工作，一直到现在，她还在你帮忙安排的工作岗位上工作着。所以，我们家之所以有今天的幸福生活，你李大哥是功臣之一啊！”

说到这里，陈照海有些激动的握着李毅的手。

李毅则没有説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从这一点来说，你应该是我们家的恩人，作为我陈照海，应该好好报答你才是。但是，由于我只是一个基层普普通通的民警，人微言轻，无论是在你出事的时候还是在你蹲监狱的这些年，我都没有照顾到你。所以，见到你之后，我第一感觉就是愧疚。李哥，对不起。但你放心，我陈照海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今后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

不等陈照海把话说完，李毅就冲着他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兄弟，不要说这些了。之前的时候我帮你，那是应该的，因为我当初还有那个能力。如果你现在再让我帮你家什么人找份工作，我还能做得到吗？时过境迁，不说这些了。至于你的情况我知道，你的为人我心里也清楚。你哥我犯的事情太大了，岂是你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能帮上忙的？所以，我不怪你，不怪你！”

说到这里，李毅站起身来走到陈照海面前，亲切的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殷勤的递上一支香烟。

“李哥，咱现在不聊了，办正事。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咱哥俩再好好聊聊。你今天来就是办户口的事情吧？还有其他事吗？”接过李毅递过来的香烟，陈照海一脸认真的说道。

“老弟啊，我到你这里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办户口，我刚从监狱回来，身上就一张监狱发的释放证，出门办事很不方便。所以还请陈老弟帮帮忙，能不能快一点把户落了，把身份证办了？”说完话，李毅把释放证、户口本等材料放到陈照海面前。

把李毅放到自己面前的材料拿到手上，陈照海站起身来说道：“李哥，这是小菜一碟。你放心，我会特事特办，争取尽快把身份证给你办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帮你办去，如果需要你配合，我会让办事的民警到办公室里来。你就别出去了，省的大家像看什么稀罕物件一样看你。哈哈哈哈！”

“老陈，您等会儿！”见陈照海拿着材料往外走，李毅赶紧叫住了他。

“李哥，怎么了？你讲！”陈照海停下脚步，看着李毅问道。

李毅走到陈照海面前，把嘴巴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啊？李哥，这件事可能有点难度......”听完李毅的话，陈照海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的说道。

他想不到，李毅会跟他提了这样一个难度颇大的条件，如果自己帮了他，说不定就会惹麻烦，如果不帮，刚才才把“大话”撂倒那里，现在马上就变卦，李毅该怎样看他.......